第2章 为老不尊

层层卷卷的白色纱帘阻挡着外间的窥视,潺潺水声从白玉屏风后传来,室内热气蒸腾,角落里燃着的冷梅熏香攀附着热气,熏得人越发喘不上气。

江晨曦忍着地龙与温泉的双重夹击,缓慢地从屏风后探出半截身子。

行动之间,她外罩的胭脂色袍子无声落地,露出藕节般的玉臂,右臂上方有一粒朱红色的痣,恰似傲立雪天之间的红梅,耀眼夺目。

她低眉垂首,矮身行礼,“太后,曦儿前来伺候您沐浴。”

内室静默,无人应答。

江晨曦娥眉轻蹙,太后待她向来不错,决不会故意晾着她,难不成太后睡着了?

不,不应该。

适才常嬷嬷说要去取芍药香露,特地叮嘱她陪太后多说会话。

池子里,萧询正闭目养神,昨夜处理政事到天明,温泉水解乏,一时不察,竟叫旁人溜了进来。

他横眉瞥向屏风处。

原以为是前来伺候的山庄侍从,目光无意间扫到屏风后婀娜多姿的身影,女子右臂上的朱红色守宫砂时,他当即沉了脸。

他厌倦后宫变着花样争宠的妃嫔,半年没入后宫,今日特地没带内伺,赖在温泉山庄偷闲。

不过半年未入后宫,就有人迫不及待打探他的行踪,还把爪子伸到太后这边,妄图献媚于他。

可笑至极。

屏风旁,江晨曦正要抬头去瞧,冷不丁一道低沉威严的叱喝砸了过来。

“胆子不小,哪个宫的?!”

江晨曦心尖一颤,瞳孔一缩,里面的人竟然不是太后!

来不及多虑,她条件反射抓起掉落在地的外袍披上,奈何太过惊慌,以至于手脚不协调,左脚绊了右脚,身体猛地前倾,倒霉撞上矮几,脚底一滑,跌落至汤池里!

意外来得太突然,慌乱之间手脚不听使唤,濒死之感卷土重来,回忆过往种种,她不甘心,下一瞬开始自救。

江晨曦会凫水,幼时在外祖家习得的技能,上辈子回到京城从未用过,哪里料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尴尬的是汤池水……不深……

惊吓过后,她稍稍折腾了一番就掌控住身子,不敢贸贸然跃出水面,只先探出脑袋。

热水刺眼,她眨了几次,勉强睁开,不期然撞入一双极具凌冽的黑眸,对方带着上位者的睥睨眼神,视她如蝼蚁。

男人披散着长发,浴衣半敞,背靠池壁,表情严厉,此刻正一瞬也不瞬盯着她。

汗珠不断从男人的额头滴落,沿着他严厉的眉峰、高挺的鼻梁一直滑落到他的喉结处。

江晨曦懵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忘了求饶,下意识就往水下躲!

泡澡的男子是当今圣上,她的公爹,萧询!

此刻装死还来得及不……

上辈子她与萧询交集甚少,只在逢年过节重大场合得以面圣,即便进宫伺候太后,也难以碰面。

今日若是被有心之人撞见,落个大不敬罪名到还是轻的,被栽赃勾引公爹,她就完了!

“呵,又来这招——”

萧询语出讥讽,眼前女郎玩了一招掩耳盗铃,心机一眼看穿,还不如后宫那些工于心计的妃子。

他赖得应付,直接开口唤人,“来人——”

“别——”

听到萧询拔高声音,江晨曦火速冒出水面,一气呵成爬上池沿。

她忍着惊惧,抖着身子下跪,战战兢兢回话,“启禀皇上,臣媳并非有意误闯,实乃今早就与太后娘娘约好,前来伺候她沐浴……”

她嫁入东宫三年,一直还未正式册封,且长居太子府邸,萧询一时忘记她的长相,也情有可原。

而且她没撒谎,她确实与太后约好,怎料太后临时放她鸽子,还来了这么一出。

听到太后两字,萧询才拿正眼瞧她。

午后日光恰好照到池沿上跪着的女子身上,她衣裳湿透,曲线玲珑,婀娜多姿,鹅蛋脸,五官精致,鼻翼秀挺,年龄约莫不足二十,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无疑妥妥的美人。

萧询不动声色打量对方,视线落到对方嫩白的小腿,忽然来了兴致——

他拧眉,她刚才自称‘臣媳’……

萧询有一瞬间怔忪,哑然半晌,他才从印象中把人对上号,礼部侍郎江如海的幺女,三年前被选入东宫,碍着皇后薨逝,这丫头还没被正式册封。

他眼神波澜不惊,心里则把自家老娘问候了几遍。

为老不尊,妄想拿儿媳诈他。

室内气氛焦灼,得不到萧询的赦免,江晨曦心里越发寒凉。

衣衫湿透,邪风一吹,冷意直窜脚底,今日之事也不知能否善了,老天爷眷恋她,让她重生一次,她还未真正开始筹算,就先让她遭殃?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江晨曦忆起太子生母早逝,萧承翊得萧询疼爱,对于误入的儿媳,爱屋及乌,萧询或许会网开一面?

良久,萧询移开视线,抬了抬手,“ 出去吧。”

语气冷淡,不辨喜怒。

江晨曦得令,不敢拖延,一直垂首躬身后退,直到令她头皮发麻的视线消失,她才转身。

一路憋着气出了浴池苑,巷道冷风一吹,她身体抖如筛糠,得亏路上没遇到旁人,否则定然瞧出她的异样。

一颗心吊老高,半天下不来,初春乍暖还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加快步伐,疾步奔向她做客的荷花苑。

贴身侍女映雪正端坐在外间客厅里绣花,一见到江晨曦的异样,止不住惊呼,“主子——”

“映雪,快关上门——”江晨曦来不及多做解释,直奔内室,“你去打点热水来——”

映雪见状,不敢耽搁,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出客厅去取热水。

许是午后受了惊,傍晚时分,江晨曦脑袋昏沉,打发映雪去向常嬷嬷告假。

太后心疼她,还特地派了山庄里的御医前来探望。

江晨曦心里一惊,转念又一喜,乖乖伸出手,配合御医把脉。

“太子妃无大碍,有些着凉,老夫开一副药,分三次煎服,明天傍晚如还不适,你们再派人来寻我。”

江晨曦即使还未被册封,但底下人可不敢不敬她,毕竟自打她踏入京城以来,就经常被当今太后召见,得到的赏赐更是羡煞旁人。

老御医做事利落,刷刷几笔写满一张纸。

江晨曦不动声色打量老御医,对方不苟言笑,她暂时无法窥出端倪,微微起身谢过对方,并派映雪随他去山庄药房抓药。

待俩人走后,常嬷嬷才疾步上前侧坐塌前,满脸自责,替江晨曦掖了掖被角,“都怪嬷嬷不好,忠勇侯老夫人临时登门拜访,太后不好不见,她令我不要打扰你,让你好好泡汤,没成想害你受了寒。”

江晨曦心里大惊,常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真心待她,此番话绝不会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