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灵稚灵芝

梅园一改往日清静, 跟在梅公子身后的两个小厮,难得遇上一件世间奇闻,加上平日里公子对他们的管束不会太严格, 年纪小小的少年们对太师府出来的告示显得十分热心好奇。

他们的窃声议论陆续传进梅若白耳朵里。

声音活泼一点的那个说道:“太师当真用万两黄金寻一株灵芝啊?”

另一个少年期声音粗噶的道:“当真,我听闻前些日子,太师府后院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送上府的灵芝就没断过。”

“找那么多日还没找到么?太师要一株什么样的灵芝?”

“方才不是说了, 好的灵芝不要, 就要破的, 缺个盖的,这样的灵芝瞧着已经死了吧,花那么大价钱买一株死的灵芝作甚?”

“哎, 若我能得太师府赏赐的万两黄金就好了, 院子都填不满吧,还得想想这辈子该如何花得完。”

“嘁,你就做梦吧,万两黄金没有,你该把西房的药草趁今日无雨全部搬出去晾干了,否则公子罚你!”

“还说我, 你昨日偷了懒当我没瞧见?公子就在面前,我要当面告诉公子!”

梅若白回头看着两个小厮斗嘴打闹,笑着摇头。

管事急匆匆走来,与梅若白道:“公子, 太师府的刘总管来了。”

梅若白散去笑意, 将手里用泥土裹着的灵芝递给其中一个小厮, 道:“到后山找处好地方, 当心点别磕碰坏了。”

小厮赶忙接过, 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公子吩咐的我哪件事没做好,放心吧。”

梅若白目光停在残缺灵芝上稍瞬,拢了拢鹤氅,对管事道:“快些推我过去,别怠慢了贵客。”

对太师的身体状况梅若白应当是最了解的人,他自七年前就一直为太师做调养。

太师此次虽有幸解了禅心飘雪的毒,但摇动了好不容易稳固的根基。他不清楚禅心飘雪的解药吃何物,可给太师解去禅心飘雪的药物,是解除生命威胁的良药,同样还有与太师相斥的毒性。

是药三分毒,如今太师的身体状况不能轻易服药了。

刘总管面露忧心,太师的饮食与睡眠每下愈况,用来宁神的香料他不敢多放,看着静思院每日彻夜亮明的灯盏,这位衷心的老管家来与梅若白讨可以让太师尽量安眠的法子。

梅若白静声,道:“产自青海的鲛香是世间最有宁神效果的香料,上次给太师府送去的安神香若无效用,我猜测太师多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刘总管从梅园空手而返,梅若白开不出的药不会开。

萧猊在燕势倾朝野,他对这位手段遮天的太师能避则避,夤缘攀附最惧反噬,少与太师府往来,就少沾一身腥。

如此过了两天,梅若白在药园子翻理药草时,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苦着脸道:“公子,不好了,我好像将您的那株灵芝养死了。”

梅若白眉心一跳,这才想起被他疏忽后遗忘的那株残损灵芝。

梅若白推起轮椅两侧的扶手:“为何就死了。”

小厮有口难言:“哎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公子您去瞧瞧吧。”

主仆二人出了药园子,在后山一处看到那株灵芝。

小厮按梅若白吩咐,找了个适合养灵芝的地方。

后山有背光昏暗的种植地,且土质湿润,他挑了颗还算粗壮的腐树,靠着根部,仔细将这株灵芝移种下去了。

此地湿润,灰阴,成片的腐树供养大量养分,周围的腐木边沿生长了多少灵芝菌菇啊,唯独这灵芝,才种不到两日,直瘪直瘪的灵芝顿时歪倒了,扶着软塌塌的。

灵芝明明根靠腐树,周围还没有其他灵芝和他抢腐树供应的养分,它却好像完全不会吸收,前日还会在柴房角落里顽强扎根呢,此刻焉巴巴的,眼看着就要死了。

小厮愁眉苦脸:“不会给我养死了吧。”

梅若白此时还未多想,只当灵芝不易存活。

翌日,小厮白着脸跑进药园,不一会儿刘总管都亲自推起梅若白的轮椅飞快地赶去山后。

用作种养灵芝菌菇的后山,一夜之间竟然枯萎了成片的灵芝。

几人看着山后奇异的景象无言相对,这些灵芝原本生长得好好的,在适应的时节就由他们采下。

如今还没到采摘灵芝的时节,往年种的灵芝从没发生过此种异象。

他们的目光越过成片枯萎的灵芝,在周围最中心的那一株,犹软塌塌的焉着,整片的灵芝种植地就独活了它一株残破的,看起来孤零零又分外诡异。

小厮不由往管家身后靠了靠,喃喃道:“这太渗人了吧。”

管事道:“公子,要不把它移走吧。”

事有蹊跷,可一片突然枯萎的灵芝围绕着一株只剩菌柄的灵芝死去,实在太离奇荒诞了。

梅若白沉默,道:“再看看。”

又过一日,梅若白早早就来后山查探。

后山那一片枯萎的灵芝地看上去了无生机,唯独一株只剩菌柄的灵芝软塌塌地生长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吹断它脆弱干瘪,已经弯曲了的细细的菌柄。

也不知为何,梅若白端看这这株奇异的灵芝,莫名觉得它似乎很疼的模样。

———

“君迁,我疼……”

少年黏软的嗓子犹如怨声幽咽,仿佛疼得十分厉害,乌黑清澈眸子蓄满了水,泪光湿润,始终没落下来。

他又喊了一遍疼。

疼痛从萧猊心口的位置细密蔓延,搂在怀里纤小温热的身子被空气取而代之,他在昏暗中陡然掀开眼睫,长眉蹙紧的眉心隐忍几分痛楚。

萧猊捂着前心的位置曲起左膝靠坐在床榻,眉眼和鼻梁上沁出密汗,从心口引发的疼就像他刚才听到的那声疼一样,细绵绵的,一阵一阵。

烟灰的薄衣有些松散,微许凌乱的乌发落在清隽俊美的脸孔旁,萧猊比从洞府回来时清减几分。

合起衣,就在方才,他还以为被自己捂在怀里睡觉的少年突然淘气,趁他睡觉给他解开了。

萧猊捏了捏眉心,心口上的痛意犹然清晰存在。

朦胧中似乎真的拥了灵芝纤小温软的身子睡觉,短短的睡眠在因为失去这个梦境后,再次清醒。

他垂眸,余光越过银绡帘幔,虚无落点的在室内环视,清清冷冷,哪有什么人。

可萧猊确实听到了灵稚在喊疼,那道声音不会错。

当夜无雨,萧瑟秋风吹得静思院的树枝摇颤。

守在门口执灯的奴才点着脑袋靠在雕柱上小憩打盹,恍惚中浑身一颤,惊得立刻睁眼。

再抬头,隔着窗纱,屋内亮起昏黄的光线。

打更声响,奴才心道太师今夜醒得比往时还要早一点呢。

静思院的灯亮了几十个夜晚,天明才熄。

奴才感慨,按太师的话吩咐,无论夜里有何动静,只要太师不吩咐,他就安静地守门,不允发声惊扰了屋内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