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离去

返回太师府的途中所有人都恢复了常态, 见惯不惯,仿佛只将这场刺杀当做一次无足轻重的意外。

灵稚坐在车厢内,正对坐的萧猊一副闲适疏懒的姿态, 若非他自己刚才亲身经历,都恍惚的认为刺杀只是一场梦。

萧猊翻书,唇角点缀着笑意,似乎觉察灵稚在看自己, 脸微微一偏, 侧面看书的脸孔十分美好, 也不知有意无意,引得灵稚多看他几眼。

此时的萧猊没有了刚才审问刺客的阴冷森然,倒是灵稚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已经很好的把萧猊和萧君迁区分开了。

灵稚那时候总是惧怕萧猊的, 分不清楚他和萧君迁, 又或者正因为分得太清楚了。

可那些认知并非全面的,他也许连萧君迁都没认清太多。

萧猊……萧猊更是惧怕。

但就在此刻,即使萧猊方才杀了人,灵稚已经对他没有了畏惧感。

他安静地端详面前这个淡然若仙的男人,瞧着瞧着还瞧出了神。

所有好坏善恶与生命突然在他脑海里化作了浮沉。

万物生命就像尘埃一样,沿各自的轨道运转。灵稚在山里生活, 见惯了每一只林兽争斗厮打,轻一点时最多两方受伤,严重的,一方活一方死。

他不会为任何林兽劝架, 因为他明白这些是它们生长的轨迹, 无论斗殴咬杀还是死亡。

至多他会给受伤的兽送去药草, 余下的, 并不能做更多的事了, 他没能力,没有立场。

包括在争斗中死去的野兽的尸首,它们的尸首于荒山中遇到其他禽兽啃食,他只能看着,连为它们找个地方埋起来下葬都做不到。

因为山林里发生的一切有一套属于它们的生存法则,是活着的轨迹,灵稚无法批判哪一只野兽是好是坏。

此刻灵稚看萧猊也是这样看的,他看着萧猊,脑海有细碎的东西慢慢串联。

又想起萧猊乃说过的故事,以及竹林里那一波来刺杀却反被杀的刺客。

灵稚没有道理准确的指责他们哪一方是好是坏,但人为了活命坚定自己的立场,这同样是人的生存法则。

他甚至忽略了萧猊身份背后牵涉的权贵利益,灵稚无法做出判断。

他好像看见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萧猊,他不能指责他的好坏善恶。

萧猊变得愈发真实清晰,他看到了许多。

萧猊杀人,但他同样救过人,也不能用他杀过的人和救过的人数来对比,或用畏惧他的人与他守护的燕朝利益来对比。

萧猊放下书卷,修长的指尖在灵稚面前一晃:“看我看那么入神?”

话虽如此,萧猊倒乐意灵稚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他饶有兴致地问:“可否看出什么名堂来。”

灵稚呐呐,收回目光,同样停止了方才在脑海里酝酿的一场风暴。

萧猊这次却没有包容地放过灵稚,转而又问:“我好看吗?”

灵稚:“……”

月色无垠,灵稚和萧猊回到太师府,两人净手去了前厅用晚膳,那一车的果子正在院后由刘总管带着奴才卸下,一筐一筐的送往后厨。

在丘山摘了半日果子,返程途中又遭遇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灵稚放松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紧绷状态后,身子比往时容易疲乏。

他用完膳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会儿风,趴在石桌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萧猊从书阁处理完几件事出来,瞧见灯下的灵稚像只累极了的小猫趴在石桌睡着,不由浮起笑意,静望许久。

他拿起一件披风走下书阁,进了院子将披风盖在灵稚身后。

萧猊坐在石桌另一侧,月夜无云,他无心赏月,目光落在少年的发顶。

灵稚睡不久,半刻钟过悠悠睁眼。

他从胳膊抬起脸,正对逆着月色的男人,合起微微张开的唇。

萧猊神色柔和,温声说道:“若今日累了就早些回屋休息。”

灵稚搓了搓脸蛋,微微别扭。

他捂着胳膊不动,本以为做的不动声色,萧猊手指一揪,牵了牵他的袖摆。

“胳膊可是麻了。”

灵稚点头又摇头,他把袖摆从萧猊手指里小心抽出,声音混在风里轻轻地飘到萧猊耳旁。

“我回屋了。”

灵稚走进屋内,胳膊酸麻的感觉犹在。

小奴才迎上前伺候,盯着公子的耳朵,狐疑道:“公子,您耳朵怎么那么红,可是让蚊虫咬着了?”

灵稚耳朵滚热,他“唔”一声,跑到铜镜前看自己的耳朵,当真充血似的红了一片耳垂。

他含糊道:“院子里头有蚊子。”

小奴才迷茫挠头。

他们在院子栽植了不少驱逐蚊虫的药草,哪怕护卫打着赤膊值夜看守,都鲜少有人受着蚊虫叮咬的苦头。

奴才道:“自从七年前年峄城因蚊虫叮咬在满城内传播了一场严重的疟疾,太师就同陛下参奏了防治疟疾的折子。后来燕都城家家户户都少不了驱逐蚊虫的草药,这些药草不收咱们百姓分钱钱财,只要去城中几家大药铺拿药草时登记就好了,药铺将名单向官府报备,这部分钱都是从国库分发出来的呢。”

灵稚专注听完,摸着发热发红的耳垂垂首不语。

小奴才找出药膏为公子涂抹泛红的耳朵:“公子快睡吧。”

灵稚乖乖在床榻躺好,小奴才为他摇了会儿风,屋内用冰块提前降过温,等他进屋了才撤去冰块。

整座屋子凉快清爽,盖着被褥睡十分舒适。灵稚闭眼侧身,脸贴在枕芯安然闭眼。

小奴才观察公子呼吸平缓,停下摇扇的动作退到门外守。

灵稚听奴才走出屋子,他重新睁开眼睛,望了会儿帘幔上的珠子出神。

他未着鞋袜,赤足走到窗后,从纱幔掀开一条缝朝院子的方向看。

那道人影仍在树下安静地坐着,不知在酌酒还是饮茶,月色落在他软灰的衣衫,有他艳羡的绝美之姿,看起来清冷落寞。

萧猊做事很少会让人近身或者打扰,灵稚想起这个人时,回忆里最多的画面大抵都只有他独处的样子,连刘总管都不会跟着。

灵稚看了会儿,实在乏了才回床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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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城连续五日的大宴结束后,萧猊按时上了几次早朝。

灵稚极少外出,他总在药房捣鼓他的医书和药草包,配好的药包亲自坐马车送去梅园。

梅若白还带他到燕郊的城区出过几次诊,灵稚开始实践梅若白教给他的学识。

他亲手为受伤的病患清理伤口,消毒,上药,包缠纱布。

当日燕郊的一座旧庙,梅若白招了招手,灵稚连忙小跑过去,接替了梅若白的工作。

他将细白的手指搭在僧人的脉搏上,诊完脉推着梅若白的轮椅停在一处安静的角落,与他说起僧人的病症,又仔细谨慎地罗列自己配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