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日傍晚,枕戈院置办了一桌子的饭菜,菜肉为主,没什么鱼虾河鲜,俱是清淡滋补。

侯夫人便见着了卫瓒这一身的伤,坐在桌边细细看了好半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却是拧着一双眉轻声说:“怎么这样不小心,办差也办成了这样。”

卫瓒只一听这话,便知道沈鸢到底是藏了一半,没将他是为他寻医的事告诉母亲。

目光不自主看向沈鸢。

沈鸢立在侯夫人边儿上,一副面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只是目光还是闪烁着飘开了,没敢跟他对上。

卫瓒便是勾了勾唇角说:“这次是有些莽撞了,下次一定留神。”

侯夫人又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起身做什么,早知你这样,我也不吃什么了。”

倒是沈鸢温声打圆场,道:“大夫说了,这时候也该稍微动一动了,总待在床上也不好。”

侯夫人又是心里难受,又是拿他没法子,只低着眉道:“年纪小时便爱惹祸,人都说你年纪大了就好了,哪知年纪一大,却更叫人操心了。”

“我若早知道你这样,就该逼着你也读书去,考个文官来做,也省得我这一宿一宿睡不着。”

卫瓒却是哄着侯夫人笑道:“我就是想考,也未必考得上,娘真当贡院是菩萨庙呢,进去有求必应的。”

侯夫人让他贫嘴的来气,半晌搁了筷子,轻声道:“我如今看你跟你父亲没一个好的,只折春能叫我省点心。早晚有一日,我便带折春回江南过日子去,凭你们爷俩怎么折腾,我也管不着了,只留着折春养我的老。”

沈鸢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温文尔雅说:“折春听凭姨母安排。”

卫瓒心想,这小病秧子只怕心里头都开出花儿来了。

只是一想着刚刚沈鸢那失落得仿佛一寸寸碎裂的神色,便觉着,叫沈鸢得意得意也好,如今也只有他娘最能哄这小病秧子开心了。

只是见着沈鸢这模样好笑,又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轻轻去捉沈鸢的手。

只说:“成,咱们家沈解元最省心不过了。”

便见那小病秧子面色一顿,偷偷就把手撤走了。

卫瓒见了倒更起劲儿,又伸手去捉。

那小病秧子知他有伤,不敢挣扎得太厉害,让侯夫人瞧出行迹来,便让他摸了个透。

十指纠缠。

沈鸢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在长辈眼皮底下做坏事的小孩,生怕被捉了包似的,抽了好几下没抽出来,倒让他顺着袖子往上,轻轻摸到了细软的手腕内侧。

卫瓒实在有些坏心眼儿,就爱看沈鸢这受气忍辱似的样子。

侯夫人问卫瓒:“怎的伤了右手了么?用左手吃饭。”

卫瓒闷笑一声:“右手使枪使得狠了,这会儿还抬不起来呢。”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沈鸢气急了,拧了他一把,才终于将手挣了出来,故作无事舀了汤喝。

卫瓒笑了笑,却是光明正大、当着母亲的面儿夹了一筷子肉给沈鸢,笑着说:“你这菜肉吃得比我还少,只喝汤哪有力气。”

沈鸢忍不住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见侯夫人只是含笑,才慢腾腾低下头去吃菜。

……

这一顿饭卫瓒吃得兴致盎然,沈鸢吃得提心吊胆。

待到了夜里头,沈鸢送侯夫人到院门口,回来时,正瞧着卫瓒屋里头灯火通明的,似乎卫瓒正在里头换药。

便没进去,只坐在阶前吹吹凉风。

照霜见了,便拿了个垫子来,给他摆着,又将手炉也取了来:“深秋了,公子别受了寒了。”

沈鸢便笑了一声,半晌轻叹说:“卫瓒伤的那样,我白日里还见着他就这么在廊下坐着呢。”

他与往常不大一样。

照霜猜不透,他是酸,还是遗憾,或者两者兼有。

好半晌,照霜才听见沈鸢嘀咕问:“照霜,我自己学不了武,便总督促你练,你恼过我么?”

照霜怔了一怔,才轻声说:“我若说了,说了公子别笑我。”

沈鸢说:“不笑你。”

照霜说:“我真的想做将军。”

“我留在公子身边儿,也不全是因为忠心,是因为公子真的教我本事,真的看重我。”

“到了旁人身边儿,我不过是个与别人不同的侍女,但在公子身边儿,我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沈鸢侧头看时,其实能瞧出照霜眉眼的漂亮,她若是个男子,一定是个几分温柔的冷面郎君。

如今是个姑娘,除去身边的人,却鲜少有人能瞧着她柔的一面了。

沈鸢看了好一阵子,却是笑了一声:“照霜有志气。”

照霜问:“公子不觉着我野心勃勃?”

沈鸢低低笑了一声:“这世间的姑娘,凭什么就得无欲无求,清净如水,什么都得等着别人给才能要。”

“我难道不也是想要马上封侯?同样是学武,哪有我能这般想,你却不能的道理?”

照霜便抿唇笑了笑,说:“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守着公子。”

隔了一阵子,又说:“我听林大夫说了……公子现在怎么想?”

沈鸢不说话,想了许久,低声说:“我以前想成为卫瓒。”

卫瓒是人群里最好的那一个。

也是他原本就应该成为的那一个。

照霜问:“现在呢。”

沈鸢低着头,不说话了。

却是忽地眼神飘了飘,道:“你找知雪她们玩去吧,我跟人说句话。”

照霜一抬头,果然见那小侯爷已上过了药了,凉凉地立在边儿上。

照霜笑了一声,走了。

换卫瓒居高临下看他,说:“沈解元对风月谈心事?”

沈鸢说:“你坐下说,我仰头瞧着你累。”

卫瓒说:“我不坐。”

也不知怎的,沈鸢总觉着,只要卫瓒往他身边儿一坐,气氛就变得很快。

那若有似无的迷茫,似乎就这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卫瓒那一身的醋味儿和妒夫似的审讯。

“什么话不能跟我说?非得跟照霜说。”

沈鸢却没答他,只轻哼了一声,却是说:“卫惊寒,我原来觉着我心眼小,现在看你心眼也不大。”

卫瓒皱着眉说:“那能一样么?”

“我对你什么样,你对我什么样?”

沈鸢说:“你倒说说,你对我什么样?我对你什么样?”

卫瓒看了他一眼,却是眯着眼睛,几分直白说:“我对你一心一意的。”

“你对我……”

沈鸢“嗯?”了一声。

却见卫瓒仍是眯着眼睛、俯视着看他,却是哼哼出可怜巴巴、泄气似的一句:“连个手都不给牵。”

沈鸢明知卫瓒做这样有几分故意的成分在,却还是不自觉动了动喉结,下意识辩解:“方才是姨母在。”

见卫瓒一副不松口的模样,又忍不住跟卫瓒对着装模作样,阴阳怪气说:“也是小侯爷想得偏了,怎么就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