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异国往事(第3/3页)

一次又一次的抢救从救人,变成了折磨,带给这位已经踩在悬崖边缘的病人的不是生机,而是越来越剧烈的痛苦。

长泽昭夫记得是第八场手术的时候,当末光苍介再次从抢救室被退出来后,自己躲到外面抽烟,被负责他的主治医生找到了。

“我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放弃了。”那位很有权威的医生喉咙沙哑,问他借了根烟,不顾形象的蹲在花坛边和他一起抽起来,“说实话,我已经不敢再给他做手术了。这不是在治病救人,是在折磨他。”

医生因为刚结束长达四小时的手术满眼倦态,眼睛里却写满了愧疚,他抖了抖烟灰,声音都在发颤,“我想象不到他有多疼,十四天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他有多疼。”

这位不知道做过多少场手术的医生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在做的事情,在花坛旁边捂着脸,被手里的烟烫了手还浑然不觉。

长泽昭夫浑浑噩噩的离开,彻夜未眠,第二天又找到了所有与末光苍介相熟的人,想为这件事做个了解。

但凡在陪护时,见过那人在昏迷中被痛苦折磨到不断颤抖、挣扎、哀嚎的人都在长久的沉默后,点了点头。

后续的手术就这样全部暂停,那位医生在看着他在单子上签完字后深深鞠了一躬,但是长泽昭夫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

等病情再次恶化的那天,在病床上挣扎了半月余的人不会再被推进手术室里,而是终于可以摆脱折磨,好好睡觉了。

之后的几天,长泽昭夫请了年假,推掉所有工作,守在病房里,和昏迷着的人说话,偶尔和那位医生一起在楼下沉默的抽一根烟。

一直到第三天凌晨,已经昏迷了快二十天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暗红色的眼睛早已失去所有神采,死气沉沉的镶嵌在眼眶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痛苦。

末光苍介看上去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向床边那人。

长泽昭夫不知道其实床上的人为什么会在此时睁开眼睛,但是末光苍介显然心知肚明。

持续不断的、凌迟般的痛苦敲打着男人的每一个细胞,在各种药物和疼痛的催化下他即使有意识,也被折磨的没有办法思考,脑子像一锅被不断炖煮的粥一样。

很疼,不想醒过来,醒过来能得到的只有痛苦。

意识被疼痛占据大半,剩下的分给了虚幻和现实交织而成的混乱。

混沌间,末光苍介无数次看见剧烈的爆炸,瞬间湮灭在火光中的同伴,他听见枪声,感觉到脊椎上和头部、内脏的剧痛。

他想让那个离爆炸最远的人撤离,放弃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却被用力拖起来不断向外跑去。

那人将他塞进了铁柜里,来不及关上铁门,干脆让自己的身躯成为了门。

之前的爆炸使男人剧烈耳鸣起来,暂时性失聪,听不见任何声音,扎进头部的碎片和大量失血让他的思绪混乱,连带着视线都模糊起来。

那人在和自己说话,但是他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对方的口型。

“......记住我...”

记住我。

他让我记住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记住他是为什么而死?要自己为他和他们报仇,还是死亡前忽然的不甘心,想让自己被记住。

......这个混蛋连遗言都不知道说清楚一点。

反正,记住他就对了吧。如果活不下来,要怎么记住。

末光苍介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终于在混沌的大脑中劈开了一条清醒的、象征着苦痛的裂口,拼尽全力睁开眼睛。

在那天,那个凌晨。

长泽昭夫看着浑身插满导管的男人睁开眼睛,随后又因为被清醒放大数倍的痛苦颤抖起来,正在输液的手滑了针。

被呼吸机和各种绷带挡去大半的脸上满是无法掩藏的苦楚,末光苍介却咬牙将已经微弱的嘶吼堵在喉咙里,只努力转头来,看向他。

长泽昭夫靠近过去,没听见那人的声音,却认出了他的口型。

那双没有任何光芒的眼睛里凝固着一层坚不可摧的东西,呼吸和嘴唇开合间好像都带着疼、带着血。

即使每分每秒都要饱受肉/体无处不在的折磨,即使每一场手术唯一能做到的不过是推延死期,即使快要被苦痛击垮的大脑不断哀求着要结束一切——

“......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