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簪其十

前院乐队齐奏,自然更热闹些。

常意一路走来,没看见淮阴侯等长辈,知晓他们大约也是不赞成的。

老夫人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房屋门窗都紧紧闭着。

倒是小辈这时都醒了,零零散散,好奇地出来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常熙回今日也不用去国子监,常意一眼便看见他携着常笑莺在长廊下张望。

他们也瞥到了常意。

常熙回看她远远走过来,脸色苍白如玉,难掩疲惫之色,一袭弱柳扶风之态,好像是被风吹着推来似的,不由得担心地皱了皱眉,招呼她到旁边来。

常意被他熟稔的态度弄得一愣神,才想起来她已经和常熙回开诚布公地“和好”了,常熙回前日里还托人带了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玉翎阁的糕点给她吃。

他们俩现在应该算是和睦友善的一对兄妹。

虽然那些点心都赐给张辟吃了。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常意头微微向下一点,走到了两人身边。

常笑莺抿着嘴,小脸鼓鼓囊囊的,看到常意走过来,她身体紧绷着躲闪了一下。

常熙回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胳膊。

他明明已经跟常笑莺说好了,他已经跟常意解释坦白,将过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撇清了她。

以后她就态度照常,和常意正常相处。

十年前的确是常笑莺犯下大错,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但他也不忍心看亲妹妹为这件事折磨自己,常家随着朝代变迁几番变化,常熙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傲慢单纯的大少爷,也懂了何为责任。

身为哥哥,保护妹妹是应该的。

——即使背负杀人的罪名。

好在常意没有计较的意思,上次说开以后,对他们也毫无怨怼。

这让常熙回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也更加复杂了——他既感动于常意以德报怨,又觉得她生了这样柔弱不堪的善良心肠,以后嫁人,如果遇到不讲理的夫家,日子恐怕不好过。

常笑莺还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心里有鬼。

常熙回瞪她一眼,让她放开手从他身后走出去。

常意假装没看见旁边兄妹二人的眼神官司,打量着踏过火盆的“新娘”。

她这二叔虽然敲锣打鼓办的响亮,也不敢太过越矩,程序还是纳妾的程序。

纳妾不需三书六礼,也不能拜堂,这终究还是场不伦不类的闹剧。

常成工有贼心没贼胆,虽然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也不敢太出格,只能在底线试探。

说实在的,若不是这美人是皇帝赐的,别说二夫人,淮阴侯都得把这弟弟亲手收拾了。

跨了火盆,便没了下文。穿着一身红色长裙的女人一伸手便大大方方地揭了盖头。

常意只看了一眼,便感叹她确实有迷住男人的资本,姣好的面容顾盼神飞、艳若桃李,明艳又勾人。

常成工在她身边,眼睛跟生了勾子似的移都移不开,那一脸垂涎的磕碜样子,看了直让人倒胃口。

这美人叫什么……檀回?

常意在记忆里翻找了一瞬,想起张辟曾经说过她的名字。

檀回没看身旁讨好的常成工,反而和常意对上眼睛,礼貌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美艳中透露出几分俏皮可爱。

常意有些意外,也礼貌地向她点点头。

常熙回抬起袖子遮住两个妹妹的视线,语气有些不好地说道:“走吧,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今日我不用上学,带你们俩去街上好吗?买什么东西,我付。”

常笑莺刚刚还抗议,一下子就被“我付”转移了注意力,又亲亲热热地喊哥哥了。

常意心里了然他是看不惯二叔纳妾,又觉得檀回以色事人,肮脏了妹妹的眼。

但他作为小辈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找理由赶她们走。

“哥哥,姐姐还有三妹怎么在一起。”常步箐莲步款款,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真是稀奇。”

常步箐歪头,那双纯然无辜的眼睛打量着站在一起的三人。

常熙回和常笑莺自然不用说,锦绣堆里养大的,从来都是傲气逼人。

常意小时候明明像个猴子,又瘦又黄,旁的人甚至都记不住她的脸,这次回来后,却早就不同往日,虽然还是消瘦的样子,却自有一股气质在身上,好像家里娇养的小姐。

明明是个不知道从哪爬回来的低贱东西……

常步箐下意识地想咬自己的指甲盖,又硬生生憋住了,改为狠狠地掐手心。

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倒是和谐,唯独融不进去她。

常熙回淡淡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他心里本就瞧不起常步箐的做派。经过十年前坠井之事,他怕作为目击者的常步箐把妹妹供出来,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她周旋,哄着她别说出去。

但他现在既然已经和常意说开,自然就不需要再顾虑常步箐什么了,他连面上的表情都不愿遮掩。

常笑莺看看他,又看看常步箐,犹豫了一会,开口邀请道:“二姐姐,我们要出府逛街,一起去么?”

常笑莺算不了什么,又不是做主的人,常步箐自然还要去看常熙回的脸色。

常熙回没说话,面色淡淡,显然没有邀请她的意思。

常步箐粲然一笑:“老夫人最近老头痛,我正想去为她按摩,就不和你们一起出去了。”

不去就不去,还拿出这样的理由,显得他们几个没她孝顺,只会贪玩似的。

常笑莺虽然这几年和常步箐关系不错,心里不悦,脾气也是一阵一阵的,当即也没说什么,撒手便走了。

常步箐在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牙齿无意识地磨蹭啃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她一双纤纤玉手,唯独大拇指的指甲盖破破烂烂的,平日拢在袖子里,也没人留意。

她难得有些焦虑。

为什么她把当初坠井的真相告诉常意,常意不但没和常笑莺撕起来,还关系变得更好了?是常意在谋划更大的报复计划,还是没有相信她的话,心里还在怀疑她?……又或者是发现了别的、比她自己坠井还重要的事。

不、不可能。

她不可能发现的。

常步箐站在原地回忆了一遍,确保自己天衣无缝,心中还是对常意起了杀意。

她苦心孤诣数年,才插入常熙回和常笑莺兄妹二人中,费尽心思讨好老夫人,得到了现在的位置。

常意一回来,她不仅要小心揣度常意心思,一朝经营还全部成了白纸,常熙回也不知为何对她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只有常笑莺这傻子还好糊弄一点。

常意……她当初为什么没死在那井里。

……她不回来,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

她死在当年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