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生

裴焱整个都懵了，宾客们一时也还反应不过来，他们怔怔地看着那个面沉如水的人，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许昀君却已经掉头离开了。

他踩着阶梯离开舞台，穿白色西装的颀长身姿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跟裴焱是先后重生的，回到他们24岁这年，刚刚恢复意识时，许昀君的脑袋还不太清醒，被雨淋湿的感觉还黏着在他的皮肤上，失去体温的感觉也还笼罩在他的心头，所以听见裴焱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恍惚太长时间，很快意识到他们的处境。

很奇怪，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重生，脑海里根本没划过别的可能。

——他可以重生，裴焱自然也可以，不然他不会说出那样让人意外的话。

之所以之后还怔愣那么长时间，也不是因为他感到惊讶，试图挽留，或者怎样，他已经对裴焱死心，不期待他做出任何改变，也不再欢迎他的改变，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忘记了某件事，——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很努力想要将之回想起来。

他想起一些很零碎的字眼，在他的意识堕入无边黑暗之前，他好像看见了一些画面，听见了一些字眼，他试图去记起那些画面的内容，很快感到密集的针扎一般的刺痛，疼得他几欲晕厥，无奈之下，他决定暂时停止回想，先去解决当下的要务。

眼下，他正站在浴室镜前，两只手撑在台面上，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见一张年轻而昳丽面庞，常年规律健身和饮食让他的面色无比红润，皮肤冷白，肌理细腻，面部线条流畅，——分明只是回到三年前，许昀君却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这真不知是岁月蹉跎了美人，还是凡尘俗事消磨人的意志。

许昀不想去深究，他拧开水龙头，鞠一捧水，洗干净脸，冰冰凉凉的水让他的精神稍稍镇定一些，他擦干净脸上的水，准备拉开门出去之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小君，你在里面吗？”

这是……许怀锳的声音？！

许昀君心里咯噔一声，手脚一下子就有点发麻，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房门口，猛地一下拉开房门，下一秒，他就在阳光丰盛的屋子里，看见三年前的母亲。

——倘若说镜子里的许昀君较三年后年轻了十多岁的话，那么面前的许怀锳就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存在。

虽说许怀锳这些年一直病着，身体不见好，但因许昀君花了很多钱，也费了很多心思的缘故，她的气色一直很好，能吃、能喝、能走、能笑。

变故发生在这一年年底。

起因是邵平川，也即许昀君消失多年的Alpha父亲忽然出现，并且偷偷造访了许怀锳所住的疗养院，之后二人就因不明原因爆发言语冲突，乃至于肢体冲突，身材娇小的Omega哪里人高马大的Alpha的对手？

许怀锳失足从楼梯上滚下来，昏迷数十日方才苏醒。

邵平川逃得无影无踪，许昀君找疗养院的负责人要说法，对方很干脆地同意给他赔偿，可许怀锳好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到底还是彻底废了，之后不管许昀君给她找多好的医生，安排多好的疗养院，她的身体都没再恢复过来。

许昀君答应裴焱去做标记清除手术之前，曾前去探望过她，那时候，Omega女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枯黄，两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她的反应也变得很慢，听见许昀君要做标记清除手术，她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过了半分钟才开始哭，而直到许昀君离开，她都没能缓过来。

“造孽啊……”她说：“造孽啊……”

许昀君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尚且健康的母亲，眼眶一下子就有点发酸，他也没能忍住，眼泪奔涌出眼眶，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沿着他白皙而俊雅的面容簌簌往下掉去，许昀君俯下身，用力地抱住瘦瘦小小的母亲。

许怀锳以为他受了委屈，事实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裴焱当众悔婚，许昀君出于维护自尊的需要，只能说出自己也不想结婚的话。

倘若许怀锳没有看见许昀君婚礼前的雀跃情态，她恐怕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可她看见了，清楚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爱那个Alpha。

自己的宝贝心肝肉被别人那样糟蹋，哪个做母亲的能够受得了？

许怀锳的眼眶也红了，她忍着哭腔回抱住儿子，轻声安抚，“我们小君这么好的Omega，想嫁什么样的Alpha没有？姓裴的那小子不娶你是他没福气，小君不哭，妈妈……妈妈回头就给你找个更好的Alpha！”

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许昀君逐渐接受母亲的健康已经回来的事实，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用袖口擦掉脸上残留的水迹，松开许怀锳，笑了一下，“您不用给我介绍Alpha，我也不需要Alpha，我有您就够了，还有微月。”

经历过上一世的磋磨，许昀君算是有了彻底的醒悟，此前【靠人不如靠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空泛的大道理，如今他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许怀锳却以为他在故作坚强，眼眶更红了，心脏更是揪成了一团。

“你这傻孩子啊……”

许昀君百口莫辩，也无意去申辩，反正时间长了，母亲迟早能看出自己的态度变化，他抬手给她擦眼泪，余光留意到一直站在许怀锳身后的年轻女孩。

这是……还能活蹦乱跳的身体完全的许微月？！

许昀君鼻子一酸，招手喊她过去，许微月表情虽别扭，态度倒是乖顺，慢吞吞走过去，乖乖地喊了一声“哥哥”，又很别扭地补充一句，“为了个Alpha哭成这样，哥你好丢人啊。”

许怀锳板起脸训话，“不许这样跟哥哥说话。”

许昀君却说：“微月说得对，裴焱的确不值得。”

——他也不是在为裴焱哭，他哭只是因为母亲，只是因为妹妹。

因为母亲重新变得健康的身体，因为妹妹重新站在他面前，喊他哥哥，别别扭扭地安慰他。

父亲的原因，许微月原本就对Alpha这个群体存在偏见，母亲出事之后，她原本就很负面的情绪进一步走向极端，她开始仇视所有的Alpha，她拒绝他们的示好和靠近，甚至受人引诱，打算割掉自己的腺体。

许昀君早先就知道，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存在很多非常黑暗的买卖，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有朝一日也会沦为那些人的目标。

许微月浑身是血，昏迷不清地出现在他面前时，许昀君几乎是绝望的，他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人，最后还是没能让妹妹再次睁开眼睛，再次喊他一声哥哥。

眼下，妹妹还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跟前，16岁的Omega少女，娇嫩得好像一朵沾着晨露的花，她会别扭、会生气，会哭，也会笑，许昀君心绪一阵涌动，他把女孩儿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