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3页)

纪阮回头,看到程子章一脸惊恐。

黑暗中她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双眼睁大盯着纪阮身体的某个地方,像看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没等纪阮反应,程子章撑着地面爬过来,双手按到纪阮小腿上:“……小阮……腿……怎么……疼……”

她嘴唇快速开合,纪阮却只能从中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顺着程子章的动作往自己小腿看去,赫然瞳孔紧缩。

借着手机屏微弱的荧光,他看到程子章按着他小腿的手沾满鲜血,指缝里溢出的血又顺着裤腿一滴一滴往下落。

白色的帆布鞋早就被染得血红,而刚才他爬过来的石壁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被雨水稀释后像墨水一样朵朵晕开,往两边散去。

应该是被埋进来的时候,小腿碰到哪块石头被拉了条口子。

但他完全没感觉到痛。

身体突然受到伤害时激增的肾上腺素,在短时间内麻痹了纪阮的痛感,以至于纪阮看到这些血的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骤然脱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坐回去,本就糟糕的脸色一寸一寸白下来,直到苍白得近乎透明。

·

雨停了,山下出口处拉起长长的警戒线。

第二波救援队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但始终没有消息。

顾修义一遍遍确认通讯信号,在明知信号为零的情况下,还一遍遍徒劳地拨打纪阮的电话。

他不能进山,不能亲自去找纪阮,不能给救援队添麻烦,在这种重大灾害的救援面前,任何一点干扰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原地等待消息,联系好医院,在最坏的打算下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但这种煎熬不亚于一场凌迟,比死还难受。

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山里掘地三尺把纪阮找出来,但又很清楚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理智和冲动不停交织,像钝刀一样反复切割顾修紧绷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

顾修义从来没这么无力过。

从出生起他就享受着无尽的权势和地位,任何时候只要他想,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再艰难的事物只要能肯动脑子和手腕也能手到擒来,所以他从不相信命运和运气。

甚至居高临下的认为,只有失败者才会跪在泥潭里,卑躬屈膝地向上苍祈求那一丝根本不存在的运气,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渴望得到怜悯。

但现在不同了。

顾修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自然的威压下,他能做的有多么少。

黑空中,高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死气沉沉地压下来,沉甸甸砸在顾修义胸口,让他无法喘息的同时又留出一条微弱的缝隙续命,反复折磨人,又不让人死去。

“没、没事的啊……”宋岭小心翼翼开口,看着顾修义阴沉至极的脸色,向他递来一杯水:“这座山不高,他们走的那一段路也不长,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一定会没事的!”

顾修义唇角抿得紧紧的,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但挡开了宋岭递水的手。

“报告报告!”不远处指挥中心的对讲机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顾修义转动干涩的眼珠看过去。

“……共发现四处坍塌点,全部搜寻至少需要三到四小时……”

“……其中一处较为严重,有巨石跌落撞破围栏,不排除被卷入江里的可能,请求指示……”

草了!宋岭心里一沉,当即把矿泉水瓶捏出个坑。

而他身前的顾修义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像突然被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副看似坚不可摧的空壳。

宋岭心急如焚,想拍拍他的肩,不敢伸手,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他很想安慰顾修义,没事的,只是说有可能被冲进江里,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但纪阮那小孩子那么乖运气一定不会差的,一定不会变成那种倒霉蛋。

但他说不出口,他心里也清楚,这种安慰比笑话还要绵软无力。

“嗡嗡——”

好像有什么在响。

哪里来的震动?

宋岭四处环视一圈,最后视线竟然落到了顾修义的手机上。

好像可以收到信号了,有个来电显示是小樱桃图标的人给顾修义打电话。

那瞬间,宋岭看到顾修义双眼睁大,像突然被灌注了生命的气息。

而后他全身的戾气在这一刻化为巨大的欣喜,比穷人中奖五千万,癌症知道是误诊还要巨大千百倍的欣喜。

他觉得顾修义眼眶都红了,按接听的时候手抖得不像话。

·

“你别怕小阮,我轻一点啊……”

程子章用手机照亮,小心卷起纪阮被血水浸湿的裤腿,看到伤口的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纪阮其实听不太清程子章在说什么,但他知道程子章哭了,他只能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没事的,不疼……”

但他声音弱到自己都有些听不见,连牵扯嘴角也需要很努力地攒一攒力气才能做到。

“怎么可能不疼嘛!”程子章满手是血,想找东西帮纪阮止血,但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根本不得法,急得眼泪直掉。

纪阮小腿被拉了很长一条口子,至少有十公分,不说深可见骨至少也是皮开肉绽,狰狞的伤口里涌出一股一股暗红的血,顺着脚踝流下来,像条蜿蜒的小溪。

程子章拿手背抹了把脸,试图再找找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面前忽然递来一件衣服,纪阮惨白着脸还笑吟吟的。

“你还笑?”程子章没好气道。

纪阮也不想笑啊,可程子章擦脸的时候脸颊沾到血了,她又哭得很厉害,看起来有点滑稽。

但这段话太长了,纪阮说不完,他攒了好久的力气才把衬衫脱下来,现在睁眼都觉得费劲。

“擦下脸,然后帮我包扎一下吧学姐……”

激增的肾上腺素开始消退,疼痛渐渐涌了上来,纪阮说不出话了,狭小的石壁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纪阮无比反胃。

他喉结费力地上下滚动,对程子章扯出虚弱的笑。

程子章流着眼泪拿过衣服,却没听纪阮的话先擦脸,用最快的速度按在纪阮伤口上,而后结结实实地包扎起来,以求能把血止住。

纪阮眼前开始一阵阵冒黑雾了,困倦猛烈袭来,但他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流了太多血。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睡着就完了……

他拼命睁大眼睛,用尽全部意志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疲倦和虚弱就像是深渊里爬出来的魔鬼,抽他的血扒他的皮也要将他脱进去。

最后一刻,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纪阮再一次按亮手机屏。

然后他看见信号格的灰色小叉消失了,变成了微弱的一点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