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寄居者(第2/4页)

林予乐不可支,咧开嘴露着八颗白牙,他说几句冷笑话,萧泽接几句更冷的,可被窝里越来越暖和,雨声淅沥,他把萧泽的手放在胸口,那微乎其微的肌肤摩擦声几乎寻觅不到,但一点点填平了心上的疮孔。

如萧泽所料,半夜雨停了,天空一点点放晴,林予早起换好衣服,背着双肩包出去了一趟。他去早市买了几刀黄纸,买了两串金元宝,还买了几个苹果。

不知道许如云喜不喜欢吃苹果,他有点纠结。

街面还湿着,蔺溪镇的土路更是难走,积水和泥拌着小石子,遇到一大滩水都不确定下面是路还是坑。吉普车慢悠悠地往里开,绕过蔺山直奔山后头那个村子,山脚下的背风坡上全是坟,有新有旧,有的多年没人打扫已经被磨平生出荒草。

萧泽停车熄火:“开车也不快,咱们腿儿着吧。”

他们下车往村子里走,隐有预感还是要回到山脚下来找,步行到村口,林予沾着一脚泥水张望各家的房屋,都在一个镇,住的房子也都差不多。

雨后难走,土路上没什么人,林予随便拦住一个岁数比较大的,问:“奶奶,村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叫贺冰的?”

对方没听清:“谁啊?”

“贺冰,在镇上那间学校教书,支教来的。”他大声一些,“他老婆叫许如云,您见过吗?”

老太太听清后打量他:“你们是谁啊?”

萧泽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大娘,我们是许如云的远方亲戚,她去世后埋在后山了?”

“后山,都在后山呢。”老太太不怎么讲究地擤了把鼻涕,“我知道点儿,当时县里来救护车,大家都跑他家门口看,后来那俩人都没回来,估计是没救活。”

林予急切地问:“您能说仔细点吗?!”

“那我可记不清。”老太太不耐烦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哪,警察后来在山脚安的坟,她男人根本没回来,反正我这些年没见过。”

老太太说完又打量他们一遍,然后揣上袖口走了。

林予险些把背包带子薅断,当时闹出人命,许如云没有救活,贺冰锒铛入狱,警察回来给许如云安一处坟。而那个死掉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也许被人茶余饭后嚼几回就忘个干净。

林予有些摇晃,挽着萧泽的手臂才得以继续前行,他们寻不到多年前的丁点痕迹,村民更忌讳打听晦气的身后事,至于生前……

没有人比贺冰更清楚。

两个人返回后山,太阳挂在半空,照着那片毫无规矩的乱坟。蔺溪镇的人死了都往这儿埋,这一辈死光了埋下,百年后消融在泥土里,再埋下子孙。

林予松开手自己走,从外面一圈开始挨个寻找,新坟其实不必看,但他却怕错漏一般详细检查。走上山坡,绕过墓碑,薅下一把荒草,叶片的细脉交错纵横、四处牵连,可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找不到。

萧泽走到他身旁:“只有一处坟丘的话早风吹雨打磨平了,但我们能确定就在这片土地下,那就把东西烧给你妈妈。”

林予掏出黄纸和元宝,摆好那几个苹果,几块石头垒成一圈,他把东西一股脑烧掉。火焰跳动,偶尔有村民路过看他们一眼,他盯着最红的焰心出神,张张嘴喊了声“妈妈”。

许如云,贺冰说她很漂亮。

林予抬头看看天空,乌云散开只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他想许如云就是其中一朵。黄纸和元宝渐渐烧完了,火焰也低下去逐渐熄灭,他猛地站起身,鼓起力气一扫颓败,抬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我是林予!”

他是林予,今年十八岁了

最近读书很用功,喜欢算命,喜欢和老头老太太们聊天。

他爱吃红富士,爱不高兴的时候上小阁楼。

他把以前的辛苦都忘了,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林予一口气喊完,声音在山间回荡,每一句乘风而去,飞到远处、飞向天空、飞入许如云的耳中。他圈在嘴边的手掌捂住脸颊,静默着立了半分钟,而后闭上眼睛高喊,春风几乎划破了嗓子。

“——妈!”

他哭了:“妈,给我托梦吧。”

他和萧泽离开,朝着学校的方向。

镇上这些年盖了新的学校,而新楼就在旧的那幢楼后面,旧楼连着那些破桌烂椅被抛弃,渐渐成了学校放东西的仓库。

贺冰出狱后再没回过蔺溪镇,既然回来,应该就待在学校里。

中午放学出来的学生们好奇地瞅着吉普车,一步几回头地跑远了,林予抬头看向三楼,在窗户里看见了贺冰。

他问:“哥,能不能在这儿等我?”

萧泽靠着车门吸烟:“你记住来之前姥姥对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林予始终仰着头,好像怕贺冰会逃跑似的。他迈出不算沉重的步子,呼吸和脚步的频率趋同,进入旧楼的一瞬蓦然攥紧了拳头。

一楼停着几辆自行车,二楼放着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三楼还算干净,长廊上没有垃圾,安安静静。他站在走廊尽头,隔着数米对上贺冰的目光。

贺冰在这几天里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伤还没痊愈,整个人竭力站直,但毫无精神。

林予缓步走近,隔着半米停下:“你留言就是想让我来?你不怕?”

贺冰那股子窝囊气不见了,颓丧之中反而透着些无所谓,他转身进入背后的教室,边走边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

他顿了顿,等林予跟进去才说后半句:“我这辈子让爱人怕,让女人怕,让傻子怕,要是有因果报应,也该轮到我怕了。”

教室里歪歪斜斜地摆着几张桌子,桌面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林予踩着满是厚灰的地面深呼吸,仿佛吸入满肺的尘埃。

女人是指他的亲生母亲许如云,傻子是指林获,那爱人也就是另有其人。

贺冰靠着一处桌角,就像那些年讲课时一样,只差拿一卷书。林予也不管脏污了,直接坐在一张破椅子上,吱呀作响,摇摇晃晃。

贺冰看着他,平静又冷静,全无之前面对他时的愧疚,开口也很平淡:“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问什么?问女人是谁,问傻子是谁,问他们怕什么?”林予从兜里掏出那张杂志内页拍桌上,惊起一环飞尘,“女人是我亲妈许如云,你对她进行家暴,你打死了她!傻子是豆豆,你多次猥亵他,对他施加暴力,害他现在还待在医院里!”

林予眼眶顿红,全因怒意:“至于你的爱人,应该也没少被你的拳脚伤害过吧?”

贺冰目光发直,他没想到林予会自己发现他家暴许如云致死的事实,可是知道又能怎么办?他已经坐过牢了,难道再送进去坐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