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自打上次谢琛问了崔骜的事后周寅便不曾再主动来向他请教过学问。害羞也好, 不安也罢,谢琛并没有能用他主意的机会。

他心中焦虑却无计可施,这一晃眼便到了除夕。

辞旧迎新, 洒扫庭除以外谢夫人更是请到鹿神医为家里人诊平安脉。

冬风潇潇, 裹着府上绿梅飘香徐徐拂来, 寒香沁人心脾。

鹿鸣今日着一袭青衫,颇有些飒沓意味。他带着些女郎气的眉眼上落了点点雪粒, 显得人更是清寂。

女孩们本四下坐着, 见人来了相视一眼纷纷起身, 到谢夫人身旁去。谢夫人从榻上起来,自觉到桌前去要坐下等着请脉。她腹中月份尚小,兼之冬日衣衫厚重, 此时并不显怀。

周寅贴心,难得摆脱一次慢吞吞,倒是眼疾手快地挪了坐垫垫在谢夫人身下, 防止凳子太冷,将人冷着。

谢夫人微微讶然, 转而无奈且亲切地转头看向周寅。她口上似在埋怨,实际上是在炫耀:“这孩子……”

周寅腼腆地站在一旁,并不居功。

鹿鸣静静看她一眼, 很快收回目光, 将药箱放在桌上从容落座。

谢苗跟周寅挨着站, 轻轻用手肘抵了抵她。周寅柔柔看她,就见她看看鹿鸣, 而后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眉飞色舞。

她不解回望, 就听见谢苗用气声同她道:“表姐觉不觉得鹿神医今日分外好看。”

周寅听得一怔, 旋即被她逗笑, 绽露出个微小的笑弧,没赞同也没否认。

鹿鸣耳尖一动,依旧垂着眼静心诊脉。他很快诊好,一如既往地交代了要领,便轮到为女郎们诊脉。

第一个是谢荇,她早已习惯被诊脉,如今身子好了不少,显露出处变不惊的淡然。

“继续调养。”鹿鸣很有距离感道。

谢荇终于放下心来,如今她很能感受到一个好身体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她越有这种感受,便越恨自己当时没有脑子以及包藏祸心的冯郎君和为虎作伥的映红。好在一切尚可挽回。只是她再想找人监督映红以免她胡说八道时,府上却说映红家里有事,自己自请回老家了,倒省了她的事。

虽然细想之下有些奇怪。

接着是谢荷与谢苗,二人身体康健,并无大碍,有些小毛病稍加调理就好。

最后轮到周寅,倒不是谢家刻薄她让她排最后一个,实在是她谦让。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前,将素白的手腕搭在桌上,怯怯望向鹿鸣。

鹿鸣撇开眼不看她神情,隔着蚕丝手帕搭上她脉搏。他一顿,眉头浅蹙。

众人觑着鹿鸣神情变化,提心吊胆起来。他为周寅把脉的时间最长,良久才收回手,看一眼自己的指尖道:“这位……”

谢夫人提醒他:“这是我外甥女,姓周。”

鹿鸣神情严肃:“周女郎最近染寒凉了?”

周寅想想自己几次三番被人拦在躬行楼外吹了冷风,诚实地轻轻点头。

鹿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但语气没有多大变化,直白道:“你脉弦涩,肾阳不足、气滞血瘀、血虚失荣,需悉心调理身体,日后不沾寒凉之物为首要。”

周寅颤颤,无辜地望着他:“很严重么?”众人同样想如此问,巴巴地看着鹿鸣。

鹿鸣尽力避免与她目光有直接接触,冷冷淡淡:“很严重。”

周寅面色一白,可怜极了,叫人瞧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鹿鸣又道:“温养得当,不成问题。”

诸人这才松一口气,却依旧忧心忡忡。不查不知道,原来周寅身体底子竟这样差,也不知道她在家中究竟是如何过的。

周寅似乎很快认命,轻声道:“多谢您。”

鹿鸣未应,写方子去了。他留了方子便要告退,终于看周寅一眼:“周女郎可还方便?尚有些事宜需告知你。”他这话并不突兀,因肾阳不足是颇私密的病,借一步说话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周寅神情恍惚,似乎还很不能接受自己身子不好这回事,但还是很乖巧地起身道:“我送您。”

谢夫人道:“将斗篷披上,再揣着暖炉,莫要冷着。”

周寅由人系好斗篷,又在怀里抱了暖炉,才绒绒地跟着鹿鸣向外走。

鹿鸣果真交代她些病情所需要注意之处,宛如照本宣科地背书。他说了许多,直到周寅将要将他送出门去才停下脚步。

他忽然与周寅四目相对,眼底清冽如晓月寒潭。他开口,语气却与往常不同,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周女郎。”

周寅未有变化,目光绵绵:“啊?”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红封递给她,心平气和道:“怕你记不住,手写的一些注意之处。”

周寅双手接过,细声细气:“多谢。”

鹿鸣颔首:“如此我便离去了。”他转身进了谢琛的院子,到底谢琛也是谢家一员,不过清晨读书,不好过去浪费时间。

周寅垂下眼帘:“慢走。”

因鹿鸣上早晨来请脉,此时无事,谢夫人有孕极易疲惫,便打发她们回房歇息。

周寅推说自己有些累了回去躺躺,三姐妹想到她体虚,倒不忍再打扰她,放她好生歇息。

妙华为她将门窗关好,确定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这才从房中退出。

周寅这才收起面上神情,从袖中拿出鹿鸣方才递给她的红封盯着发呆。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好一阵才将红封打开,其中果然是一张叮嘱她禁忌的方子。

他明明今日才为她诊脉,却早有准备一样。

她将方子折好放在一旁又将红封倒过来,一枚金币与一张纸条落在她掌心。

是枚刻了地藏菩萨相的金币。地藏菩萨左手手持如意宝珠,右手执锡杖,安身坐于千叶青莲花之上。金币雕刻工艺精致,足见送礼物者之用心。

周寅冷漠地将金币搁在枕边,缓缓展开字条。

上书:新年快乐。

没有落款,也没有指明是写给谁的。

……

鹿鸣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例行公事般开口:“郎君身体无碍,只是火气过旺,服几贴药降火就是。”

谢琛这几日的确因为焦躁上火,牙床胀痛,脸上冒出好几颗红痘。他本对今日到来的神医并没有什么想法,然而见到鹿鸣本人后他又不由在心中猜忌。

声名鹊起,兼一副优秀皮囊,又与谢家有所牵扯,他不得不怀疑鹿鸣与他一样,也是攻略者。

他审慎地打量鹿鸣,从他的一举一动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便有意出言试探:“慕虎馆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鹿郎中还能拨冗为谢家人诊脉,实在是不容易。”

鹿鸣淡淡看他一眼,冷言冷语:“早有约定。”

谢琛看他颇难接近,感到有些棘手,笑道:“醉翁之意?”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鹿鸣眉头一皱,问:“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