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沉浮站在门前, 从前没留意过,现在才看清楚,门上挂的是把铜锁, 扁长的一条锁住了, 里面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一盏。

从前她在的时候, 里面从来都是温暖明亮的, 只要他没回来,院门就不会锁,她永远都在等着他。

“侯府下午打发人过来,说明天姜小侯爷要过来取东西。”胡成小心翼翼说道。

半晌没等到回应,胡成也不敢提醒, 这些天里他看得很清楚, 一碰到跟先前的夫人有关的事, 这位一向冷淡克制的主子反应总是很诡异, 看着怪吓人的。

许久,听见沉浮道:“开锁。”

胡成连忙找出钥匙开了锁, 刚想上前帮着推门, 沉浮自己推开,走了进去。

胡成连忙跟上:“小的让人点灯来……”

“退下。”沉浮冷冷说道。

她的屋子, 不需要闲杂人等闯进来,她留下的痕迹,他也不想有任何人看见,任何人破坏,甚至包括他自己。

仆从们很快都退出了门外, 沉浮独自踏着暗淡的月光, 向院里走去。

中间一道碎白石铺成的甬路通向主屋, 把院子分成两半,院子不算大,打理得很精细,墙边种着两颗石榴,每到夏末就会结出拳头大的白皮甜石榴,姜知意会把石榴籽一颗颗剥出来给他吃。很甜,汁水丰沛。

院子左边种着山桃,结的果子不算大,但很脆,他喜欢脆口的食物。右边种着樱桃,今年初夏的时候他吃过,姜知意做了樱桃酪,拿碎冰镇着,甜、凉,回味带着一点儿酸。

他已经很久不曾吃过她做的东西了,这具软弱的□□,已经开始怀念那熟悉的味道。

沉浮慢慢走到桃树底下,枝叶间缀着许多青涩的果子,她在的时候会剪枝、浇水,把结的太密的果子剔掉,她离开后这么久,果子没人打理,有些发蔫。

沉浮踩到了一丛乱草,这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怕蛇,从前熄了灯听她说话时,她提过小时候在花园的草丛里曾踩到一条蛇,怕得很,所以有她在的地方,草总是清理得很干净。

时间真是快得可怕,她才走了几天,草都长出来了。

沉浮蹲下去,拔起一棵杂草,跟着是第二棵、第三棵。

姜云沧明天过来取她的东西,也许她也会过来呢?她不大可能过来。但世事无绝对,万一她来了,看见这些杂草,难免会害怕。他没必要吓到她。

沉浮保持着蹲身的姿势,仔细拔着杂草。上一回做这种活还是在沈家的时候,他那间破屋门前总是长着很多乱草,有时候连墙缝里也长,没有人帮他打理,他必须自己拔掉。

等他掌控局势后,就再没做过这些粗活,尤其现在刀伤和着眼伤,也不适合做这些粗活,然而明天,她说不定会回来。

沉浮一路拔着草,来到主屋阶下,仰头看着关住的双扇门扉,半晌,丢下手里的草,上前推开。

往左是他平常看书起坐的地方,往右是她的卧房。沉浮向右边走了两步,站在珠帘之前,仿佛闻到了她的香气,甜而清,夹在空屋子淡淡的灰尘气味里,有点陌生的疏离。

沉浮站了很久,夜风开始发冷,草虫乱飞着往帘子里钻,这样枯立着等一个人的滋味,他突然意识到,也许曾经是姜知意的日常。

这让他心底某处突然一阵抽疼,在她离开之后,他终于尝到了她曾尝过的苦涩滋味。

沉浮觉得狼狈,觉得不习惯,像是有什么巨大未知的危险躲在珠帘里头,阴冷地窥视着他,逼得他不得不转身离开,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门。

这夜他宿在书房,眼睛上敷了药裹着纱布,大夫交代过,实在不能整日包扎的话,至少夜间要包扎,沉浮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四更的梆子声从远处响起,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眼前不断闪过白日里姜知意柔软恬静的脸,离开他,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她的目光再不曾停在他身上。如果从前她是夜里的灯,暖暖的光照亮他回家的路,那么现在,她是天上的皎月,他遥望着,却知道那些光芒,再不是为他了。

这让他很不适应,生出类似于痛苦的感觉,沉浮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是有执念的,从前他以为,自己根本就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念想地活着罢了。

脑子里发着胀,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感觉。也许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就会发现,这些天的一切,不过是场荒诞不经的梦。

这念头让他越发厌弃自己,从几何起,他沉浮,居然有了这么多软弱不安。那些矛盾挣扎的情绪随着她走了,那些平静笃定的,让他能够保持冷眼旁观的情绪,也都随着她走了。

原来他,居然是有些依赖她的。

最后一遍梆声时,沉浮起身,摸索着换上官服。

庞泗悄无声息闪了进来:“岐王一直守在灵堂,没有异动。”

沉浮系上玉带:“继续盯着。”

那个活捉的刺客是昨日一大早被发现死在狱中的,上着镣铐戴着枷,没有任何自杀的机会,饮水饭食也都检查过无数遍,绝不可能□□,然而人就那么死了。

那刺客是个硬骨头,熬了那么多天刑,丝毫不肯松口,只不过他活着,本身就是对幕后主使最大的危险。

沉浮决定以他为饵,引主使人现身。他放了消息出去,把牢房做的外松内紧,这几天果然有异动,蛛丝马迹隐约指向了谢勿疑,如果这刺客不死的话,再有两三天,他必定能抓到实据。

昨天为着送灵他不得不出城,就只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得那么严密的人,就死了。

“大人。”门外传来一声唤,沉浮长眉一抬。

是白苏,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庞泗一闪身从后窗跳出去,不多时白苏走近了,隔着帘子解释道:“昨天老太太叫我来按摩,太晚了就没让我回去。”

沉浮恍惚想起胡成曾禀报过,这几天赵氏总打发人去叫白苏过来按摩,甚至还会留她在身边说很久的话,看样子颇是喜爱她。

以赵氏的脾气,要讨她欢心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白苏果然是个长袖善舞的。

“大人要去上朝了吗?”没得他的允准,白苏只是站在帘外,“我能不能跟您一道走?昨夜未曾告假便出来了,只怕姑姑们说。”

医女多是未婚女子,因为时常要入宫服侍宫眷,是以都住在宫城西南角一处院子,由年纪大些的宫女管理,未告假便彻夜不归,是要挨责骂的,当然,若是他出头说明,这顿责骂肯定能免。沉浮点头:“可以。”

“多谢大人!”白苏欢喜起来,又道,“大人的眼睛好些了吗?若是大人不嫌弃,我给大人按摩头部,对眼疾是有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