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岐王上午去的, 见了侯夫人,姜将军避开了,没有见。”庞泗回禀道。

沉浮觉得烛火太亮, 刺眼, 伸手捏了下烛焰:“衍翠山你去查过了?”

“下午时混进去看了看,应当是前阵子修栈道把山坡挖松了, 下大雨存不住水, 所以有一部分石头土块冲下去了,”庞泗道。

沉浮又捏了捏烛焰,没有说话。

这是岐王进京至今,头一遭去的人家,除了谢洹和他, 想必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 这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姜家现在风口浪尖上, 岐王这一去, 尤其让人产生联想,而见面的起因, 也不太寻常。

庞泗跟了他两三年, 多少也摸出来他的脾气,提议道:“要不我让道上的弟兄混进匠人里头, 哨探着?”

他是绿林出身,为弟兄复仇犯下人命,彼时沉浮在刑部,念他本性不坏又是个血性汉子,便从轻发落了, 待到谢洹登基大赦, 庞泗转头回来做了他的卫士, 但从前绿林道上的关系并没有全断,这也正是沉浮肯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沉浮思忖着:“挑两个善于应变的。”

假如此事果真是岐王的设计,那么匠人中必定有他的眼线,派人混进去盯着就很有必要。“岐王送的什么礼?”

“药材,有雪莲、虫草、人参、三七、灵芝、海马六样。”

沉浮素来过目不忘,所以立刻想起来,前些日子林正声给姜知意新换的药方里,有雪莲和三七两样。

所以岐王,必定是有备而来,他知道眼下清平侯府所有人最关切的就是姜知意的身体,他以此为入手点,所有人都没法拒绝。

而姜知意。沉浮搓了下手指,指腹上沾了烛心的油烟,黏黏的让人心神不定,姜知意。他牵肠挂肚,时刻不能放下,姜云沧爱如珍宝,姜遂远在西州,一直挂念的女儿。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沉浮想起姜云沧与谢勿疑那次隐秘的会面,他们说了什么?谢勿疑造访侯府,会不会与此有关?谢勿疑又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姜知意的药方。

手指点着扶手,沉浮问道:“太医院那边,查到了什么?”

“七年前岐王离京之前,院判李易当时只是个寻常太医,去岐王府诊过脉。再有就是大人要查的白苏,”庞泗想起前些天满天飞的,关于他和白苏的议论,下意识地看了沉浮一眼,“白苏一家流放的是岭南,岭南那边的户籍证明都是全的,不过我道上的朋友去试探过,白胜对岭南那边的风土人情似乎并不是很了解。”

“派人去岭南当地核实一趟。”沉浮道。

一来回几个月,是个耗时间的事体,然而他现在等不得,岐王就在京中,甚至马上就要住进侯府隔壁,姜知意怀着身孕,无论如何,一丁点儿风险都不能冒。“岐王那边加派人手盯着,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远处传来两声梆子,二更了,王琚从外头走进来:“大人,姜将军去了燕子楼。”

沉浮沉默着颔首。看来,林正声是把张玖的事情告诉了姜知意,而不是直接告诉黄静盈,这与他设想的有些差别。

雍朝禁止官员狎妓,因此他查到张玖品行不端时便打回了他的候补,若是旁人,他自然不会再管后续,可张玖是黄静盈的夫婿,黄静盈又是姜知意的密友,所以他破天荒的,插手了别人家的私事。

沉浮皱着眉,他并不想让姜知意插手此事,她身子不好,实在不宜操心劳累,但愿姜云沧能快刀斩乱麻,别再让她忧心。

吩咐王琚:“你亲身去燕子楼盯着,若有差池,立刻报我。”

姜云沧从围墙外跳进了燕子楼。

他嫌恶这种地方,不愿意从大门出入,只隐在黑暗中,等着有伙计走过时,抽刀架住:“轻红在哪里?”

长刀带鞘,架在脖子里,伙计吓得牙齿打着战:“在,在楼上第二间,她,她有客人。”

“张玖?”姜云沧隐在黑暗中,没有露面。

“是,是。”

姜云沧一下子沉了脸:“他来这里多久了?”

“半,半年多了,先前来喝过几回花酒,后面看上了轻红,每个月四十两银子养了人。”

四十两银子,半年便是二百四十两,黄静盈日逐为他花费嫁妆,为着周转不灵,还想要卖掉铺子。姜云沧一言不发丢下块银子,跟着扯了伙计的腰带,将人在树上捆了个结实,又割下他一块衣襟塞住嘴:“老实待着!”

那银子足有四五两重,伙计又喜又惊,再抬头时,四周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姜云沧跃上楼顶,数着窗户过去,弄开了瓦片。屋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张玖穿着纱衣敞着怀,搂着个年轻女子,正自说笑。

姜云沧盖上瓦片,越墙而出。

眼下确定无疑,张玖在外头养了人,只不过这事,他与黄静盈再熟,也不好亲身去说,而姜知意么。

他不愿她插手,不为别的,是怕姜知意为此忧虑担心。方才在紫藤花架底下她惆怅的脸他记得很清楚,她总是这样心思细腻,为着亲人朋友的境遇欢喜悲忧,可她身体还那么弱,他不想她再有任何烦心事。

姜云沧想了想,纵马沿着大道,飞快地向黄家跑去。

三更时分,姜知意还不曾睡着。

她素日里有择床的习惯,乍然搬到主屋,多少有些不习惯,昨夜便不曾睡得踏实,今夜心里有事,越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透过纱帐下缘,能看见外间的灯也不曾熄,林凝应该也没睡着,姜知意想过去寻她,犹豫着,又一直没动。

很小的时候,她记得是和长姐一起,在母亲房里睡的,床不很大,她和长姐睡床里,母亲睡外侧,因为太小,记忆已经不很清楚,依稀记得每天早上醒来时,母亲会拿温水里拧过的帕子,细细给她擦脸。

那是她少有的,与母亲之间温馨的记忆。

姜知意翻了个身,看着帘子底下透进来的光,默默躺着。

长姐病重之后,她再不曾与母亲同睡过,母亲的全部精力几乎都用来照顾姐姐,她见过母亲独自落泪,独自跪在佛前祈祷,她很早就明白,不能任性,不能贪心,母亲已经很辛苦了,她得做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才行。

然而有时候,是真的孤独。尤其是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的时候。尤其这些时候,在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中,越来越多。

帘子底下的光亮灭了,林凝熄了灯,姜知意翻过身,闭上眼睛。

今晚的哥哥有点古怪,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她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

有一天我不再是你哥哥。为什么会不是哥哥?从她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有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他怎么可能不是哥哥。

思绪渐渐有些飘忽,睡意一点点袭来,将睡时最后一丝清醒 ,但愿一切都是误会,但愿盈姐姐没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