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历

“星历大人。”

屏风外立着一人,影子堪堪映在翠鸟栖竹的画上。沈誉放下笔,揉了揉额角,叹道:“进来罢。”

那人低头快步绕进屏风,刚要靠近桌边,沈誉抬手一划,屋中瞬间暗了下去,几点星点渐渐亮起,紫气浮动,明光闪烁,令人如置身于浩瀚星河之中。他微微抬眸,道:“司文,你这是做什么。我的书令呢,你将他弄到哪去了?”

璀璨星光中那人身上的幻术消散,露出原本的面容。他身着白袍,其上光韵流转,不染凡尘,更衬得眉目清朗,俊逸脱俗。他手中捧着一卷卷轴,笑吟吟道:“沈大人公务繁忙,我怎敢随意叨扰,不请自入,也是为了方便嘛。你那小书令,我请他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一歇,这还不好吗?”

沈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无事寻我。说罢,到底是什么事,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来人正是与星历灵台并称三官的司文使吴用,他见沈誉撤去法阵,唏嘘不已:“这还没见识够呢,你也收的太快了吧?”

沈誉连眼也不抬,自顾自收了桌上待批阅的文书。

两人另进了茶室,席地而坐,沈誉一挥袖,圆窗上映出一片青碧竹影,柔柔地在风中摇曳。吴用见了道:“连茶也没一杯,光看这些东西又有何用,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沈誉道:“司文大人,你再这样,我们可就没法说话了。”

吴用哈哈大笑起来,手在小几上点了点,道:“好,说事要紧。今天早上太史局送来一份宗卷,你猜怎么着?这次的案子,居然牵涉到了百绝教!”

说着他取出宗卷放在桌上,沈誉垂眸看了看,却不拿,反而说:“这不合规矩罢,太史局的宗卷入司部,照例先是该呈给台阁看。今日虽是我轮值,但也不能因此僭越。”

吴用道:“规矩不规矩的我还能不比你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难不成你忘了?台阁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不知去处,前日照例向掌文司记了假,要四天后才会回来。年关将近,王宣又入宫主持祭祀去了。我拿着这份宗卷,思来想去,连商量的人都寻不着。你倒是与我说说,这该怎么办?太史令那里正等着答复呢,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不见得,十分棘手,稍有不慎,又得落太史局一个把柄。”

沈誉听罢思索片刻,手指微动,慢悠悠地拿起宗卷,轻描淡写道:“司文,你真是会开玩笑。都是为朝廷做事,太史局司天台本就该协助配合,哪里会有什么把柄之说?”

吴用手持卷轴,欣然答道:“你这话不该和我说,去和太史令说岂不是更妙?”

沈誉打开宗卷,道:“呵呵,不敢不敢。只怕太史令转头向台阁哭诉,说我们司天台的人又欺负他们太史局。到时候又是一顿斥责,连罚几月的俸禄,我可消受不起。”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宗卷,微微皱眉:“……这么件小事,太史局也要上报?单凭一把法镜,就能断定这炼丹的道人与百绝教有干系?太史局如今是效仿刑部了吗,一心往命案里钻,倒也是稀奇了。”

吴用道:“诶呀,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那法镜上的确是有百绝教的咒印,此事绝非作伪,证物已经送来了,就等台阁大人过目。偏偏也是巧了,要我说啊,这案子——”

沈誉忽地脸色一变,因为他分明看见,在宗卷的最后,三位签字画押的掣令官里,赫然有‘洛元秋’三个字。

完了。

仿佛当头一棒,将沈誉砸的眼冒金星,若不是吴用在此,他几乎是要一声惨叫。

“司文啊,”他强作镇定,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看这宗卷没什么问题,案子也是走流程,该审的审,该问的问,这不是已经完了吗?太史令要是催的急,下午就发还给他好了。”

吴用愣了愣,疑惑道:“不等台阁大人回来批示吗?”

要等她回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沈誉在心中连连咆哮,面上仍是一派温和:“法镜留下,宗卷就还回去吧。到时候京兆府也要来取,留着等台阁,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磨蹭来磨蹭去的,又耽搁功夫,平白生出许多事来。”

吴用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他也不愿对上朝廷的人,倒不如全丢给太史局,让他们去交接好了。当即起身,卷好宗卷道:“那就这么办,我现下就去和太史局的人说。”

沈誉为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手指一遍遍抚过袖边的纹饰,若无其事地问吴用:“我那新书令呢,他刚调到司天台,你莫要作弄的太过。”

吴用一拍额头,笑道:“对不住,险些忘了。”他抖开手中的卷轴,指着牧童骑牛图中的一处笑道:“哈哈,他怎么还骑在牛背上了呢?”

画中的牧童攀上了溪边柳树,正神情紧张地向下看去,一个文官服饰的年轻人慌张地骑在牛背上。牛又惊又怒,在野地里狂奔起来,后蹄撅起,像要将那文官甩下去似的。

吴用先是哈哈笑了一会,扯起画卷一甩,沈誉的书令便出现在了茶室中,晕头转向地扑在地上,样子可怜极了。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又发现两位大人都在看着自己,踉跄站起来,向吴用行礼。

吴用摆手道不用不用,趁着沈誉变脸前溜之大吉。不过沈誉此时没多少心情和他计较,他沉着脸坐在茶室中,倒是将书令吓了一跳。

他吩咐道:“我有要事暂离司部,若无什么急事,下午的公务一律推到明日再说。”

.

余晖斜斜,天色向晚。沈誉从马车上下来,举目而视,清源山被薄雾所遮,又因深冬天寒,人迹寥寥,更显清幽迷蒙。

他沿着小路独自一人向山上走去,约莫半柱香之后,在树影深深处,一座小院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院子门半掩着,沈誉径自推门而入。院中长着一株古树,叶子已经快掉光了,落叶在他脚下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脆响。

他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屋内。这院子外头空空,里头亦是如此。主人似乎并无多少打理的心思,任草木枯荣,落叶堆积,全然不理。他穿过几扇门,终于听到叮叮梆梆的敲打声,不由问道:“有人吗?”

一女子的声音传来,很不耐烦地道:“说了今天不见客!”

“……是我,沈誉。”

沈誉踌躇了一小会,推门进去了。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沈誉下意识闭上眼睛,连退了几步,待睁开时,已经身处一处石窟之中,四周石壁上是尊武显圣图。画师不知是何等的巧思,竟是将三十六尊武神融入了一幅画中。武神们手持各样兵器,或忿或怒,或喜或悲,在天宫之上各展神通。也不知这画像用的是什么颜料,时隔多年,依然鲜妍夺目,将武神们的英勇威严展现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