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2/4页)

玄清子笑道:“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你看了几遍记住的?”

洛元秋伸手比划了个三,便跑到树底下玩去了。玄清子洋洋得意瞥了一眼身边好友,宋天衢扶着门感慨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又没说你,看什么看,夸你师兄呢!”

两人又回屋饮酒,宋天衢问:“你这徒弟瞧着不大,多少岁了?”

玄清子道:“刚过完生辰,七岁了。”

“七岁,了不得。”宋天衢啧啧道:“你一向是运气好,连徒弟也能捡着好的。”

玄清子道:“只看了这么一会你便能知晓好坏了?”

宋天衢答道:“你当我的相师之名是白得来的?”他在自己眉心上一按,道:“亲近自然融于大道,这就是天生的符师!待会再看看手纹如何,若是三起六平,那真是……”

玄清子大手一挥,豪迈道:“不必看了,就是三起六平!”

宋天衢拱了拱手道:“恭喜恭喜,如这等天资卓绝的弟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不过司徒兄,我记得你好似不擅符术吧,要如何教你这徒弟呢?”

玄清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这孩子天份不错,放我手上也是明珠蒙尘了。平日都是我师兄在教,哪里轮得到我的份?说是我徒弟,但他从未假手于人。我一个咒师,哪里会多少符术?”

宋天衢放下酒杯道:“奇怪,那你师兄何不收了这丫头做徒弟,偏要推给你呢?”

玄清子摇头道:“哎,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思?自师父去后,师门中全是他说了算,我不过是师弟,也只有听着的份。自那件事后,他身染奇毒,身体每况愈下,这些年我都在山中陪着他,只怕……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呢。”

他自嘲般笑了笑,举杯道:“宋兄啊,人于这世上,真如同一场大梦,梦中聚散离别,生老病死。若真只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宋天衢自饮自酌,答道:“若这真是一场梦,当初我便不该入京。师门学成之时,就该回乡做个村夫,耕田种地,没什么不好的。”

玄清子笑骂道:“你现在倒是如愿了,不正在山下做了个樵夫么!”

醉意上头,两人都有些陶陶然。玄清子问:“当年……当年你于宫宴上大醉归来,未得几日便挂冠而去,连那台阁之位也不要了。事隔多年,物是人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且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天衢半倚着桌几靠着,索性丢了杯子,将酒壶拿起,对嘴倒下,半晌才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玄清子摇摇晃晃站起,道:“凡事有因……有果,难道连个缘由也没有吗?那台阁之位你谋划多时才到得手中,我不信你便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宋天衢将酒壶一摔,怒道:“聒噪!”

“聒噪也得说!”玄清子拽住他的衣襟道:“快说!”

宋天衢翻身压住他,伸手又够了一壶酒来,道:“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玄清子奋力挣扎,闻言嚷嚷道:“说你为何弃官不做!”

“弃官不做?”宋天衢喃喃道,“功名利禄,人皆往之,司徒兄,我也不例外。虽说修行之人应避世离索,但我一心想建功立业,重振师门,便投了太史局为官,从小小的掣令往上,再到台阁,其中心酸不为外人所知。人人只道顶峰凌云风光大好,却不知这攀峰之路,一步一重天,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洛元秋踩着满地枫叶从池边跳过,见池中鲤鱼抬头,嘴巴一张一合,便偷偷溜进屋中去取饭来喂。见屋中一片狼藉,酒气熏天,猫腰行至桌边找碗,拿到了刚要走,却听见宋天衢怒喝道:“难道我当真那么蠢!”

她吓了一跳,手中碗差点没捧住,转头看向这位师父的旧友,只见他双目发红,怒容满面,扶着桌几站了起来,竟是身如山岳,高大非常,头险些就顶到了天花板。他踉跄行了几步,道:“那夜上元节宫宴,陛下犒赏群臣,在瑶华宫开设筵席……我还记得那日顾天师也在席中,陛下因他率道门破获百绝教妖人有功,特地敬了他一杯。几位朝中重臣似有不满,不过到底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份功劳,本该是他的,谁又敢说不是?我便知道,这场宫宴,其实便是陛下为了顾天师所设……”

“宴中,陛下便下诏,将云和公主下嫁与靖海候。顾天师脸色便变了,谁不知他家二公子与云和向来亲善,早有婚嫁之意,已与陈家互通有无,陈妃也向陛下提过,本以为能结秦晋之好,但万万不曾料到,陛下竟将公主许给了靖海候?当时我便暗道不好,原来这宫宴是为了这般而来!奖罚之道,既然有奖,那便有罚。这是陛下明赏暗罚,要打压天师府与玄门中人之意!顾天师的名望太高了,陛下如何能放心的下……”

这高大的宋叔叔几步便堵住了门,洛元秋嘴上叼着碗,从他身边轻手轻脚地爬过,想去池边喂鱼。玄清子衣裳凌乱,趴在桌上,抬头呆呆道:“哦,竟是这样么?不过这与你弃官不做有何干系?”

宋天衢一脸高深莫测,微屈手指说道:“罢了!说了那么多,你不在朝中为官,自然也不懂其中曲折!那夜宫宴上大臣们都醉了,连陛下也不例外。我因此事心中忐忑,杯中美酒也只沾了沾唇,约略有几分醉意,抬头望向陛下时,恍惚之中,却看见……”

洛元秋咦了一声,嘴上叼着的碗顺势滚落在地上,她忙伸手抓住,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漆木黑碗滚了几圈,碗中饭菜撒了一地。

宋天衢俯身去捡酒杯,不料醉眼朦胧之中,手偏了几分,将洛元秋的漆木碗捡了起来。洛元秋知道师父不愿让自己进屋,怕他趁机收了自己手中的那道符,便从边上飞快溜到桌几下,正要缩着身,玄清子的手却在地上摸索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要酒。

洛元秋只好从桌几下钻出来,躲在宋天衢身旁的帘幔里。宋天衢拿着那个沾满油光的饭碗,倒了些酒进去,手指浸在酒液中,片刻后以沾满酒的手凭空轻弹了数下。

玄清子醉眼朦胧,问:“你……你看见了什么?”

洛元秋好奇地探出头,看着宋天衢宽厚的背脊,衣裳未遮住的脖颈后,隐约露出刺青图案的一角。宋天衢半跪在地上,先前那些被他弹出去的酒液悬浮在半空,随着他的手势不断旋转。碗中剩余的酒似水流般浮起,在空中缓缓流动,半透明的液体经秋阳一照,显出一种夺目绚丽的金彩。

洛元秋睁大了眼睛,宋天衢手指一张一收,酒液在空中勾勒出一副画卷,他后退了几步,喉头微动,喃喃道:“我看见御座上的金龙染血,陛下坐在大臣们的尸首之上,两手俱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