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日万(第2/5页)

曾于清晨信誓旦旦要给道侣留门的景大人坐在承光殿中,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

手边那盏茶已不知换了几遍,但她始终不曾碰过。

风从半开的窗吹来,几点雪落在地上,消融后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景澜垂眸扫了一眼,透过轻轻摇摆的窗扉,将目光投向远处隐没在风雪中的殿宇楼阁。

她心不在焉地捏着手中玉玦,甚至用它来敲了敲桌沿,眉宇间少见地掺杂了些急躁与不耐。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内侍在门外道:“大人,陛下议事方毕,召您过去。”

景澜动作一顿,继而把玉玦紧紧握在手心,平静地答道:“知道了,这就去。”

长信宫中灯火通明,房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制成莲花样式,宫道未分主次,两旁栽种着青松,松枝。往来宫人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景澜刚进殿就听见皇帝的怒吼声:“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吗?!云和当年守陵守的是什么?是平宜山上大启的列祖列宗!他们让老六去守谁的陵?昭王!那是他自己的亲爹!”

章公公瞥见她来,忙道:“陛下暂且息怒,您看,景大人这不就来了吗?”

皇帝这才收敛了怒气,指着椅子道:“来了就坐。”

景澜行礼后起身,见皇帝勃然色变,便问:“舅父,这是怎么了?”

皇帝冷冷道:“那些个老臣勋贵,想让赵奉去为昭王守陵,说什么效仿云和公主,于社稷有大功劳。”

景澜低头,心下一片了然。

人道虎毒不食子,但先帝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不顾朝臣劝阻,几废几立储君,致使慧太子在宫中因病亡故。又以不孝忤逆的罪名连贬了几个亲子至偏远苦寒之地,命其驻守封地永不得归京。再将劝谏的臣子流放三千里,酷刑重罚之下,使得朝堂大臣一时间如寒枝挂叶,因畏其威势,恐有性命之忧,不敢再提立储君一事。

从此以后,就连慧太子的儿子都不能以皇孙自称,而是承其父封衔,以昭王世子居之,不敢僭越半步。数年后在其父所亡宫殿内自缢,先帝得知此事,便将昭王剩下的几个儿子送与几个就藩的亲王,美名其曰叔侄相亲。

从来只有无后者过继兄弟子嗣的,还从未听过将死去儿子的子嗣分给兄弟们的。如此一来,慧太子便彻底成了无后之人,坟茔再无祭祀香火,足见先帝恨意弥深。

先帝行事荒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既然能让公主去守陵,逼死势力日益强大的储君,自然也不会对几个儿子手软,这番行事看似吊诡,实则是敲打诸子,借此安插眼线,窥视诸王有无违令。

皇帝当时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小藩王,不得不捏着鼻子收了这已故兄长之子,平白多了一个儿子,还险些被王妃给打死。本以为只消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谁料到一朝登极成了天子,形势陡然逆转,连这位昭王遗子也跟着水涨船高,入京之后成了玉牒加盖的六皇子。

而就在此时,昔日支持慧太子也就是昭王的臣属也紧随而来,在新君的立储一事上起了别样心思,朝廷上暗涌再起,一时间奏本如雪花飞来,令皇帝不胜其扰。

“若是让老六去为昭王守陵,那朕又算什么?”皇帝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溅起一斜茶水,忿忿道:“是不是都在盼着朕死了,好早日送朕去陵寝?这样也不必让老六去拜什么坟了,直接往朕脑门上插几柱香算了!”

章公公嘴角抽了抽,只得求救般望向景澜。

景澜缓缓道:“舅父可不要说气话,当心传到舅母耳朵里,那可就”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皇帝倏然睁大眼睛,顾不得生气,忙道:“章则端快去看看,外头可有皇后派来伺候的宫女!”

章公公领命出了门,皇帝见他在殿门外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摇了摇头,登时心中大定,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道:“真是好险呐……”

说着又瞪了景澜一眼:“你可不能将那些话告诉你舅母,知道不知道?”

景澜敷衍地一点头,漫不经心道:“六殿下这是要为自己造势,所以遣人来试探陛下了?”

想到那个白占自己便宜的侄子,皇帝瞪了她一眼,叹道:“可不是,老六这招数可真不高明,派的尽是些泥古不化的老臣,三两句便能扯到礼法上去,听多了真是没意思!”

“只盼他快些出招,最好年前就动手。如此一来,大家也能过个顺当的年。”景澜面色如常,揶揄道,“舅父也不用担心被舅母揪着耳朵教训了。”

皇帝乍闻此言,刚要跟着点头,听到后半句脸色就不大好看了,重重咳了几声训道:“说的是什么话!皇后自然什么都听朕的,要教训也是朕教训她!咳咳咳……章则端,你到底看好没有,还不快进来!”

章公公快步进门,躬身答道:“陛下,外头并无皇后殿中的宫女在。”

皇帝痛快地挥了挥袖:“不在就好,多看着点外头,有些话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了。”

对于皇帝畏妻如虎的模样,两人俱是见怪不见。昔日皇帝做藩王时,娶了这位将门虎女做王妃。王妃虽生的柔弱,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使得一手好鞭法,能将长鞭舞的密不透风。反观宁王,在京中呆了多年,效仿的是古时雅士的闲情趣致,煮茶观花,行尽风雅之事,连去围场行猎都嫌粗俗,自然无法与王妃相提并论,新婚燕尔时没少被王妃用鞭子抽过。

于是在宁王府中便有这么一道奇观,王爷负责在王府里打理事务,王妃则出门纵马游猎。封地署官皆知宁王御妻无方,难成气候,倒也省了不少事。

如今王妃成了皇后,一手鞭法使得也是愈发纯熟了,皇帝虽说已是皮糙肉厚,也时常被追得满宫窜逃,毫无天子威严。

想到此处,景澜忽觉得自己比这位舅父强上百倍,洛元秋也是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能动手就尽量动手的性子,她还不是巧妙地避过了这一劫?

皇帝见她出神,还以为她正在想事,也顺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章公公见状默默退出殿外,命人去传膳。

皇帝皱眉看完一本,又去摸下一本,无意中瞧见她嘴角微微翘起,笑意掩都掩不住,只觉得十分新奇,问:“你笑什么,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不如说予朕听一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高兴。”

景澜回过神来,唇角笑意犹在,道:“是一件好事。”

皇帝奇道:“什么好事?”

景澜自然不会就这么告诉他,摇头道:“若是无事,舅父不如放我出宫去。”

“出宫?”皇帝看了眼殿中灯盏,觉得有些莫名,“这时辰出宫做什么,事情还未议完,你不如今夜就在宫中歇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