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覆水

夜雾深浓,洛元秋迷茫地看着面前的高墙,半晌抬手敲了敲,石砖冰凉坚硬,果然是面好墙,饶是她思绪再如何天马行空,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日会被一堵墙困在梦里。

沿着墙根走了数十步,洛元秋又刻意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片刻之后她提灯而照,翻腾的浓雾散开些许,一堵青灰色的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对着墙怔愣了好一会,走近后小心翼翼摸了摸墙,问:“师妹,是你吗,你若是变成墙了,就掉一块砖下来行吗?不过别掉太高的,我怕被你砸着。”

意料之中墙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无缘无故掉落砖块。洛元秋正庆幸时,忽见手中灯盏用力摇晃起来,里头的火光四处乱撞,她忙解开提绳,揭去罩子,那团光便飞了出来,居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银蝶。

它飞离兔子灯之后,这盏灯如失了火烛,彻底暗了下来。洛元秋看它歪歪扭扭地飞了一会,仿佛是头一回做蝴蝶,怎么都飞不高,便上前去好心地托了它一把。那银蝶停在她手掌上薄翅微微扇动,洛元秋发现它的翅膀居然一大一小,怪不得飞得那么费劲。

银蝶歇了一会,卯足了力再次飞了起来,慢悠悠地向着高处飞去。洛元秋仰头看它飞着飞着越过高墙消失了,张着嘴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你飞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原来墙是可以爬过去的,方才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把灯别在腰后,洛元秋踩着墙砖缝隙爬了上去,发现这墙虽然看着高,其实不然,没多久她便爬到了墙头,跨坐着朝墙后看去,浓雾流淌在宅院间,将园子中的山石花木遮掩了大半。天色方晓,那只银蝶飞在其中,好像随时都会被雾气淹没。

洛元秋想起它那大小不对称的翅膀,总觉得不放心,立即从墙头滑下追上它。一人一蝶在雾中走走停停,洛元秋几乎生出被潮水淹没的错觉,未过多时雾气中显出两道人影,她下意识向后避了避,那两人从雾气中脱身而出,做丫鬟打扮,面上罩着张白纸,纸上另画了五官。

这五官虽然不过粗略几笔勾勒,但笔法却极为传神。那两个丫鬟中一人做哭脸,一人做笑面,掩唇轻笑时无端透出几分阴险狡诈。

那笑面的丫鬟轻声细语道:“都说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今日我总算是见识到了。公主又能怎样?这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落入侯府,再如何尊贵,可不得侯爷喜爱,还不是一点脸面都不剩?”

洛元秋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只听那哭面的丫鬟道:“话也不能说的这般绝,公主毕竟是公主,侯爷就算再不喜欢,有皇家在那立着,终归是不好做的太过。”

“……依我所见呐,她要不是公主,侯爷说不定早就休了她了!”

“嘘,小声些,可别叫旁人听去了。”

“听去了又如何?如今是卢夫人打理内务,那人难道还能越过夫人来处罚咱们?”

“当心传到那位……大小姐耳朵里,惹得她不快,那就不好了。”

“什么大小姐?还不知道是不是侯爷血脉,别是个……野种罢?”

“你这张嘴真应该管管了,当心别害了自己。”

“怕什么?小丫头罢了,一个人被关在院里那么多日,哭都来不及呢!”

这二人说话阴阳怪气,又遮遮藏藏,不知到底想说什么。洛元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听她们说完话,又看着两个丫鬟进了一处小院,身影随之被雾气所掩,那银蝶也摇摇晃晃地飞了进去,洛元秋怕跟丢了它,连忙追上前,但一进门,没几步的功夫,丫鬟不见了,银蝶也不见了。

此时天光淡薄,四周雾气不散反聚,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洛元秋在院里站着,一时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望向那座老旧的小楼,不知为何手指蓦然一动,隐约有一线自心头而起,牵引着她朝小楼走去。

推开屋门,屋中昏昏暗暗,尘埃飘浮,似乎许久都无人来打理过,洛元秋踏上楼梯时,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冥冥中生出种感应,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她。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又新奇又忐忑,回想起上个梦里师伯所说的感应,她将手轻按在胸口,觉得这颗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另一半不知落在哪里,故而才这般迫切地想要把它找回来。

心空悬着的滋味不大好受,洛元秋上到二楼,手方触及门,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滚了几圈之后被压在地上,那人以长剑抵住她的脖颈,冷冷道:“你是谁?”

洛元秋对上她的眼睛,有一瞬出神。其实以她的本事,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人制住才是,可是刚才这人一握上她的手,她便觉得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那些深藏的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一会是小景澜拉着她的手去触碰雪,一会是她抱着痴痴傻傻的自己在后山漫步。她的心底仿佛有一片花田,在遇见这人时才绽开了满心喜悦。

洛元秋两指夹着剑,还来不及回答,那人又逼近了几分,眉骨秀致,乌发如缎从肩头落下,淡漠道:“是谁派你来的?快说,不然就杀了你。”

洛元秋索性摊开手脚,放弃挣扎道:“那你杀了我吧。”

抵在她脖颈上的剑微微移开了几寸,那人打量了她一会,松开了手说:“你不是这府中的丫鬟。”

洛元秋躺着不动,闻言闭着眼嗯了一声。不一会便察觉有火光靠近,她睁开眼睛便看见景澜站在身旁,手持烛火,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她的眉眼在光中如丹青妙手精心画就,虽杂夹着几丝戾气,却依然难以掩盖容貌秀美。洛元秋端详了景澜片刻,心跳渐渐平复,有种终于收回心的感觉。

景澜踢了踢她的脚,疑惑道:“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

洛元秋打了个哈欠,翘着腿道:“我是你师姐,记牢了,千万不要再忘了。”

景澜嗤道:“胡说八道,我从未拜过师,更别提什么师姐了。”

洛元秋一骨碌坐起,不悦道:“你记不起来就算,怎么能说你没有师姐呢?”又想起那次雪地争吵中景澜似乎已经叛出了师门,她底气不足地添了一句:“就算我不是你的师姐,我还是你的道侣呢!”

景澜看了她一会,嘲讽一笑:“你又是我的师姐又是我的道侣?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娘呢?”

洛元秋摇摇头,认真说道:“那可不成,那样不就乱了辈分了吗?”

景澜后退几步,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道:“滚出去,不管你是谁,别让我再看见你。”

洛元秋一边思索着她为何忘了自己,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看这房间陈设简陋,不过一床一桌一凳,几乎能和自己那破屋媲美了,正要说话时,却听见极轻的开门声从楼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