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相负

回府之后,便有管事匆忙来报,道有位姓玉的公子曾上门拜访,并留下一张请帖。

洛元秋闻言道:“是玉映吗?他来做什么。”

“只说请你过府一聚,我猜不会是什么好事。”景澜接过那请帖扫了眼后递给还管事,道:“贴子还回去,这几日我都在府中,让他有事过来说。”

翌日景澜照旧到书房处置公务,洛元秋就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张桌旁画符。

两人虽同在一处,仍如从前一般互不干扰,各做各的,也不觉得气闷。偶然间目光对上,也能分辨对方是有话要说,还是只是简单看上一眼。

没过两日景澜便开始早出晚归,整日在司天台忙碌,留洛元秋一人呆在家中。洛元秋倒不觉得多么无趣,因为她又找到了新乐子。

景澜明明是个咒师,也不知为什么,竟收集了整整一书架与符术有关的古籍,甚至还有许多拓本。这些都是几代之前的古物,更有不少名家亲手所绘的符箓,如今早已成了千金难求的孤本,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洛元秋一看字多的书便会昏昏欲睡,唯独看符倒是从不觉厌烦,哪怕画的再凌乱再潦草,如鸡扒土狗踩泥一般,她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这一架书竟意外地符合她的喜好,于是洛元秋从早到晚埋头苦读,一心沉醉其中,恨不得连觉也不睡。往往等到夜深景澜回来,发现屋中无人,只好去书房寻她。提着灯在洛元秋身边催了又催,她才不情不愿地去歇息。

这天她翻开一本书,突然掉下一张符,拾起一看有几分眼熟,那居然是她从前在山上所画的一道符。像这样的临摹之物不知有几多,她画完随意扔到屋子角落,等堆到不能再堆的时候,再一张火符烧了就是。

那景澜是什么时候藏起来,她怎么从来也没发现过?

洛元秋夹着这道符看了又看,突然觉得十分有趣。她在书架上翻了半天,又在一本书抖出来几张发黄的纸符。将符收好,她决定晚上找景澜好好问问,当面羞一羞她。

可万万没想到是,还没等她拿出这几张符,景澜先将一本书扔到她面前,戏谑道:“女侠和太守千金?”

洛元秋:“……”

景澜眸光在她脸上轻轻一扫,慢条斯理翻开一页:“师姐怕是不知道,这是闻道书斋近日卖得最多的新话本,讲的是一位女侠行侠仗义途中所见的异闻奇事。师姐不如猜猜看,这位女侠到底姓什么?”

怎会如此!

没想到这现世报来的这般快,洛元秋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从她手中抢过话本翻看,强作镇定道:“都是巧合,一定都是巧合!姓洛怎么了?这天底下姓洛的人多了去了。”

景澜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晃了晃手中书道:“这女侠姓洛也就罢了,那太守千金偏偏也姓景,这你怎么解释?”

洛元秋辩无可辩,木着脸看着她。

景澜闲闲道:“太守千金是闺阁女子,身娇体柔,一遇事便先哭为敬。因八字属阴,常逢妖异虚妄之事,以至途中屡次遇险,全靠洛女侠出手相救。洛女侠拖着这么大一个累赘,历经艰难险阻不提,一路斩妖邪、行侠义,最后归隐山林。孰料无意中又遇一奇遇,在深山中得高人点化,入道修行。从此以后,两人携手浪迹天涯,终成——”

她极慢地吐出两个字:“——道侣。”

洛元秋无语望天,半晌幽幽道:“我明明叮嘱过他的,不要把姓加上去的……”

景澜微笑道:“错,你以为我是翻阅了内容,看到这二人姓氏才猜到的吗?”

她合上书,洛元秋瞧得清清楚楚,那话本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大字:

寒、山、纪!

洛元秋只觉得眼前星子乱撞,时黑时白,差点被气晕过去。

听景澜慢悠悠说:“传授仙法的高人自言出于寒山一脉,传元一之法与二人。于是二人便将归隐的山命名为‘寒山’,于是此书也由此得名。”

洛元秋全身僵硬,木头人似的转过脸,颤声问:“你说这书它……它已经卖了多少本了?”

“闻道书斋所出向来卖的又多又快,在其他地方也设有分店。”景澜稍稍思索,道:“卖个千来本应当不成问题。”

短暂的死寂之后,洛元秋喃喃道:“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那书生竟能将那几个鸡零狗碎的故事串在一起写成一本书。洛元秋望着那封面,心中茫然一片,悲从中来,恨不得把书撕了吞进肚子里。

景澜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嗯?洛女侠?”

洛女侠捧著书战战兢兢道:“你说,如果师父看到这本书,不会把我给打死吧?”

景澜笑容渐冷,轻声说:“你是怕他知道我们成了道侣?”

洛元秋悲愤道:“我们成了道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说的是这本书上的寒山二字!寒山派避世多年,弟子大多隐名行事,像我师伯那么有本事的人都不肯直扬其名,怎么到了我这就人尽皆知了!”

景澜笑意重回眉目间,道:“你想多了,话本而已,谁会把它当真了?也不是这一本书上提及寒山派,我记得还有几本旧话本也隐约提过,在看客眼中只是旧酒装新瓶罢了。”

洛元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陈文莺,当即打了个哆嗦:“怎么会没有,有的人就信的死心塌地,觉得书里写的都是真人真事,万一心血来潮去找寒山,就和你以前和我说的那种菊花的桃什么的故事一般……”

景澜无言半晌,方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

“对,就是桃花源。”洛元秋心有余悸道:“说不定那本就是几位前辈高人隐居清修之处,被他无意中闯入,他们编了些话诓骗那姓陶的,本意是想让他赶快离开。没想到他回去还把此事写了下来,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引得后人争相去寻那地方。若是寒山外也有这么一群人天天围着……”

景澜点点头:“不错,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一想到那景象,洛元秋便觉得头皮发麻:“我们以后要怎么回去?”

景澜问:“你还记得咱们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来着?”

洛元秋道:“猪嘴山吧,怎么了。”

景澜抚掌道:“这就对了,我们住的是猪嘴山,他们要找的是话本里写的寒山,这两者之间可谓是毫无关联,你就放下心让他们去找。”

洛元秋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这也行?”

景澜解了外袍随手放到一旁:“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明日再说,想这么多做什么?快睡吧。”

洛元秋起身脱衣,突然想起那几张符,可惜今日出师不利,先被景澜将了一军,便思索着留到往后再说。她刚想把符藏好,景澜却拉着她衣袖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