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郁清知道, 决不能继续赶路,龚拓眼下不只是伤寒的问题,还有乌莲湖受的箭伤。

再者到了观州, 那是一场婚事,他身为朝廷命官去抢别人家的新娘子, 这怕是要搭上前程;就算他把持住不去抢人, 但是女子嫁为他人妇,去了也是徒增伤感。

“大人,进祠堂罢。”郁清又劝了声,伸手想扶住龚拓。

龚拓手臂一挥,晃着身形稳住,一手抓上马缰,踩着马镫爬上马背。平时做起来相当利索的事情, 此刻很是吃力。

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像蛰伏的巨兽。

龚拓抬头望着天空, 没有繁星明月,黑夜无边, 不稳的气息自唇边喷出, 声音沙哑:“我从不信神灵鬼魅,但今日……”

他抿了唇, 深深闭上眼,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 让他不想黎明的到来。

“架!”用力吆喝一声,龚拓策马跑进黑夜。

旷野的风想要将他拉下马来, 他力气用光只能伏趴在马背上, 肩上的箭伤伤口崩裂开, 鲜血晕染出来, 大片衣衫成了红色。

空洞寒冷的心底冒出无助,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折会乱石谷口,踏上了朝南的那条小道。不见五指的深夜,不好辨别方向,心中祈求莫要走错。

观州今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阳光映在窗纸上,照着摆在桌上的红嫁衣,连带着一套精致头面。

商贾之家不像世家贵族拥有各种特权,商贾通常不允许穿戴太好,这种事在婚礼上也是一样。本朝还算放宽,前朝商贾甚至不允许身着绫罗。当然,大部分商贾之家也谨慎,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行事并不张扬。

陆家便是,家业在观州也排的上号,但是都很低调,声誉在本地也很好。

云娘叫了几个妇人来家里,帮着打理些事务,嫁小姑嘛,热热闹闹的才好。

邻里送了些贺礼过来,并不贵重,都是平日里能用上的东西,实实在在,全摆在无双房间的桌上。尤其,一个小巧的木盒格外显眼,曹泾说是良先生送来的。

无双多少有些意外,因为和良先生也就是见过一回面,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已,人这厢还客气的备了礼。

云娘从大清早就没进过无双房间,她是个寡妇,总怕身上的晦气沾染上新嫁娘,有什么事儿就在门外喊。

无双无奈,只能掀开帘子,把人给拉了进去。

“使不得,无双你松手。”云娘大惊,但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房内,“你瞧瞧,这是作甚。”

“喜事怎么做怎么好,嫂子不想和我说话?”无双并不介意,什么寡妇不寡妇,她们是一家人。

云娘百感交集,想着与人相依为命来到观州,眼角忍不住发酸:“真好,我家无双有归宿了。以后,夫妻相携,生儿育女。”

一声声的喜气话,全是对人以后日子的祝愿。

无双头发披着,垂至腰际,身上一件柔软中衣,身段玲珑有致,更是周身笼罩一股香气。

“嫂子帮我梳头吧。”她笑意浅浅,一把桃花木梳交到云娘手中。

云娘犹豫,而后还是接过木梳:“可惜,你兄姐不在。不过后面,陆兴贤会帮你,他交识的人多,肯定能让你们团聚。”

无双坐在窗前,铜镜中映着她的面容。

今日是陆家长辈挑的日子,念及陆兴贤年纪已不小,便在年内将亲事办妥,家里也有个女主人照看。

盘好头,两个妇人进来帮无双穿上嫁衣,一个个的笑着打量,说是陆家那郎君好福气,娶了个这么美的夫人。

无双也像在做梦,从当初答应陆兴贤,到现在也就一个月有余,就穿了红嫁衣。

算着时辰,现在已经快到申时,陆家那边的迎亲仗队应该快要出发,几个妇人叽叽喳喳,说一会儿让新郎官多喝几杯酒。

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些糟乱,妇人们嚷嚷着可能是新郎官来了,齐齐跑出去看。

云娘往外看了眼,回头捞起旁边的喜帕,为无双仔细搭上:“不用慌,你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儿新郎那边的喜娘会进来,届时她扶你出去。不用你说话,也不用你做任何事,今日你最大。”

听得出云娘话中欢喜,无双点头。她是有些紧张的,两只手在宽大的袖里攥紧。

“成,我出去看看。”云娘拍拍无双的手,随后笑着出了房间。

无双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看见摇曳的流苏。但听脚步声,知道人到了正间,随后去了院中,后面大概是出了院门。

突然间就这么静下来,能听见屋顶家雀儿的吵闹声。

无双仔细听了听,并没有鼓乐唢呐声,还是院子离着前街院,听不到?

想着再等等,可是外面还是没有动静,甚至是外出的云娘,也没再回来。

她想掀开喜帕,怕不合规矩,新嫁娘此时又不能大声讲话,独自坐在这里心里起了焦急。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有了脚步声,很轻。随后屋门吱呀一声,人进到正间。

“嫂子?”无双唤了声。

没有回应,外面正间很安静,好似刚才的脚步声是她的错觉。

是听错了吗?那其他人呢?曹泾,春嫂……

无双心里开始发慌,她心里有数的,按照陆家到槐花巷的距离,此时迎亲仗队应该已经到来,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攥起的手松开,随后抓着喜帕抬起,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是她的房间,对面桌上的贺礼还摞在那里。隔着卧房与正间的是一道门帘,为图喜气,是云娘用新扯的水红布料做成,上面绣了一对儿鸳鸯。

无双扯下喜帕,窗扇半开,院中空无一人。

按规矩,她现在不能离开闺房,但是一切太怪异,她不能继续枯等在这儿,要出去看看才行。

这样想着,无双拖着嫁衣繁琐的裙摆,一步步走过去,抬手掀了帘子,人就到了正间。

正间布置的很喜气,红绸红花红喜字,桌几家什擦得铮亮。可是空荡荡的,没有宾客,也没有她等的新郎官。

她站在那儿,门帘布从指间悄然划走,随后在她的身后水波一样晃荡。

无双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嫣红的嘴唇蠕动,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主座上,男子一身简单衣衫,神情清淡,手里转着一个瓷盏,眸光盯在上面。

无双木木往前迈了两步,头上的钗环碰触着发出好听的脆响。

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明龚拓此时应该在清南,当日平安桥一别,说的便是干净断开。她以为他听进去了,想通了。

为何?

她盯着他,一向柔媚的眼睛生出气愤,眼眶微微泛红,贝齿几乎将软唇咬透。

可座上的男子好似未觉,依旧捏着那不起眼的瓷盏,细细琢磨。

“世子,”无双咬着后牙,声音微微发颤,“我已是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