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2/2页)

议论声中,兰宜终于清醒了。

她一语不发,付了诊金,站起来将看诊的位置让出,走到一边后,再低头继续发怔。

她想抬起手摸一下小腹,手指颤抖着,自己跟自己僵持了好一会儿,竟是不敢。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呢——?

但她又分明知道,程大夫的诊断没错。

因为她不是没有想到过。

只是每每在这个想法还没成形时,她就立即按住,按死。

不可能的,不必妄想了。她就只是单纯地身体不适而已。

她不想再经历失望,因此她不允许自己拥有希望。

兰宜极其缓慢地终于抬起了手,轻轻地,按在了腹部。

她不知道,它居然,悄悄地来了。

她的嘴角扬起来,大滴大滴的泪落下去。

“陆娘子,你别哭啊。”朱典吏跟过来,一手提着药包,另外一只手忙乱地找帕子,“你怀了身孕,可不能伤心了,对身子不好。”

兰宜没接他的手帕,她自己带了,擦了泪,又平复了一会,终于冷静下来,再去问了问程大夫,程大夫说她目前无碍,不用吃什么药,前三个月不知不觉地混过去了,胎相也稳固了,之后只要不十分劳累就行。

兰宜谢了他,出了药堂,往香远斋回去。

朱典吏一路跟着,搭讪道:“陆娘子,你打算回家去吗?”

兰宜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她还没想到这里,她现在满心里只有要好好保护她的孩子,谁也不能伤害抢走。

朱典吏:“……哦。”

他也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跟着兰宜走到香远斋后,没再说什么,自己掉头晃悠着往衙门上值去了。

翠翠迎出来:“奶奶,大夫怎么说?”

兰宜摇摇头,忍住了,等晚间关门清闲下来以后,才告诉了她。

翠翠惊得呆住了,向她再三确认以后,才敢相信,激动起来。

“这、这真是——”

她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在屋里连转了两圈,转回兰宜身前时,才说得出整句来,兴冲冲地道:“奶奶,快让我看看。”

兰宜笑道:“还看不出什么。”

她回来后仔细检查过了,腰身整体粗了些,但小腹未有明显的变化,毕竟月份尚浅。

翠翠又自责:“奶奶这些日子不对,我该想到的。”

她与兰宜日夜都在一块,难以察觉兰宜身形上的些微变化,但兰宜情绪上的不同,她感觉到了,只是真的没往那处去想。

兰宜摇头:“这怎能怪你,我也不知。”

这若是个谜题,她自己都先将正确的谜底排除掉了,又怎么解得开来。

翠翠又问了她好些相关问题之后,自然地想起来最重要的一个:“奶奶,那我们要回去吗?”

兰宜沉默了。

白日的时候,她已经就此想过好几轮了。

“我不怎么想回去。”

她说出实话。

出来的日子清贫但自由,这自由不是指她可以到处走,她的性子喜静不喜动,且在沂王府时,沂王也没怎么限制过她的行动。

而是一种内心的自在,甚至是逍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凭自己的双手劳作吃饭,辛苦固然有,更多是坦荡,什么夫家,什么子嗣,她都不用再想,她曾被那些困住太久,她一意孤行地决定不要回到那座山下去,现在她依然这样觉得。

翠翠迟疑地道:“但是奶奶,你有孕了呀。”

兰宜轻轻点头:“嗯。”

是的,她有孕了,就可以回去一劳永逸了吗?

不。

沂王需要的是子嗣。

谁能肯定她怀的一定是个承继他大业的男孩儿?如果不是呢,再怀?她有这一胎已觉是侥天之幸,哪敢再生奢望?

只要她回去,这些问题都是不会终止的。

但她不回去,就都不是问题了。她可以照她自己的想法活,她就想生个小姑娘,全心全意地把她养大。

“我不回去。”

兰宜又说了一遍,目光坚定起来。

“我自己来养她,”她向翠翠道,“她很乖,我们乘这阵子每天多做一些糕点,多攒点钱。”

翠翠更迟疑了:“奶奶,你不能再劳累——”

“她很乖的,”兰宜温柔地抚上小腹,“程大夫说我脉象很稳。”

“我有数,我们从食谱里挑几样工序少的容易的做。”她又道。

“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翠翠慢吞吞地说完,忽然跺了下脚,转头快步走去角落里,翻起衣箱来。

一时她背着手回来,走到兰宜身边时,方将双手从背后拿出摊开来。

一手两个银锭,在昏黄的烛光下雪白发亮,散发出迷人耀眼的光芒。

兰宜看呆了。

翠翠吞吞吐吐地道:“奶奶,我们屋里不是有好几箱银子吗,走的时候,我怕我们出来活不下去,我就、就偷偷从最底下拿了四个,没敢告诉你,怕你叫我还回去……”

她是个丫头,愿意陪着兰宜走,是出于一直以来的情谊,但她可没那么高尚的节操,放着满屋的财物,两袖清风地走。

她心里觉得奶奶还是地主家的小姐,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得她来帮忙操心,别的她也不懂,多点银子傍身总没错。

“奶奶,你别怪我啊。”她小心地道。

“我怪你做什么。”

惊讶过后,兰宜失声笑出来。

她觉得这简直是最好的安排,也许连老天都认为她不该回去。

“你收好了,等需要时再拿出来用。”兰宜心满意足地道,她甚至还开了句玩笑,“这就算她爹爹出的抚养之资罢。”

她不忌讳想起沂王了,不知他在京里怎么样了,大约快登大位了罢,他君临天下,她在他的治下做一个普通百姓,也不错。

啪。

屋顶上一声轻响。

兰宜与翠翠皆一怔,又凝神听了听,再无动静,翠翠松了口气:“大约是哪来的野猫罢。”

兰宜点头,看着翠翠将银锭收好,提水来简单洗浴后,上床安歇,香甜地睡了过去,

梦里都是软软的婴儿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