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莫学坏

深藏的心意说轻了不够庄重,说重了怕吓到她的新婚妻子,裴宣是不折不扣的文人,嗓音醇柔,如坊间酿制最好的梨花酒,每个字眼都轻柔含蓄,而说出口的话又切切实实是“动心”,是“爱慕”。

崔缇愣怔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尾音破碎:“当真?”

“当真。”裴宣模样深情:“天地可鉴。”

她话还没说完崔缇白皙的小脸划过两道清泪,这一哭,弄得素来稳重的裴修撰变得不稳重,手忙脚乱地自袖袋抽出绣着兰草的锦帕,弯腰低眉小心翼翼为她拭泪:“娘子,你哭什么?”

崔缇羞恼别开脸:“我没有哭。”

明明就是哭了,她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如何能说“没有哭”呢?

裴宣再木讷也晓得她是恼了自己,红着脸局促道:“是你问我的,我、我没想唐突你……”

她以为她口口声声的“喜欢”冒犯了眼前矜持的姑娘,正自责,崔缇这头却忙得很,边掉眼泪边拿脚踩她,绣花鞋比裴宣在小院初见她时穿得体面多了,起码鞋子是新的,人也敢任性了。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崔缇哪哪都好,踩她脚也好得不得了。

欺负崔缇目盲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眉眼含笑。

可崔缇还是用余光瞧见了,一念之间觉得她的夫君真是头号大傻瓜,怎么挨踩也笑得出来?

她小声抽噎,对前世的夫君埋怨良多。

既然喜欢她,既然心动、爱慕,为何还要冷着她,躲着她?害她患得患失,害得她多少个夜里心事成堆?

“娘子……”

裴宣小幅度扯她袖子。

两辈子加起来崔缇使小性的机会都不多,这一世初成婚,她却对裴宣使了性子,意识到这点崔缇头脑清醒大半。

若是没昨夜‘看见’的经历,得知裴宣对她的爱慕她定然要好好气一气,不理睬她,让她尝尝六神无主的滋味。

可灵眼既开,晓得这人儒雅文弱的内里是活脱脱的女子,她又忍不住为前世的裴宣开脱。

她不是故意躲我,是为了保全此身最大的秘密,是事关重大不可轻率,不是不爱她。

想到“爱”这个活泼生动

的字眼,崔缇的心扑腾扑腾如同揣了七八只兔子,一股脑撞击着她的心房。

她捂着胸口,裴宣眼神跟着转移,好看的眉皱起来:“娘子,你心口不舒坦么?”

“没有……”

崔缇忍着脸热,小声嘟囔:“你怎么什么话也往外说?”

“……”

婚后第一天,猝不及防见识自家娘子倒打一耙的本事,裴宣脑袋发懵,又看她面若桃花,耳垂润红,忽然心情顿好,唇角翘起:“是,是我口无遮拦。”

崔缇现在不是完全的瞎子,看得见她得意的小表情,又气又羞。

可纵使是算账,也断断没有两世为人的她找这一世懵懂无辜的人算总账的道理。

她撤回脚,瞥了眼这人的锦缎靴面,柔声道:“我无碍,倒是你,疼吗?”

“不疼。娘子脚踩得疼不疼?”

得她关怀,崔缇面上羞意更甚,压根不敢抬眼,腿脚一顿发软。

前世三年相守她比谁都清楚这人细心起来是何等模样,未曾想只是逼得她坦明心意,得到的竟是加倍的熨帖。

她后悔前世抹不开面、胆怯,不敢直白地问一问这位‘宰相嫡子’为何娶她。

倘若问了,她答了,或许……

裴宣自得其乐地瞅着她红艳艳的脸颊,心没有哪一刻像现在满足:“那你呢?你还没回我?”

思绪被打乱,崔缇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我忘了。”

她转身就要跑,被裴宣眼疾手快地往怀里带。

裴夫人闲来无事出来散心,隔着盛开的花儿远远瞧见两人大白天搂在一处的画面,轻啧一声,用眼神提醒身边的婢子小点声,莫要扰了大好春情。

在西宁伯府的十八年崔缇多数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是以同样是十八岁,同样是女子,她个头矮了裴宣小半脑袋,

陡然撞进裴宣温暖的怀抱,心乱得没了章法,崔缇脸儿通红,下巴搁在这人肩膀。

风过无痕。

裴宣安安静静虚扶着她不堪摧折的细腰,生怕弄疼她,除却这些,又不知该做点什么。

仅仅闻着崔缇领口散发出的馨香,她魂都要飘出来,用了莫大的克制力抵挡住不可言说的色与魂授:“我怎么想的和你说了,你不能不厚道,你怎么想的,也和我说说?”

感受到她胸腔的震动,崔缇呼吸紊乱,恍惚间好似再度回到两人上辈子的情景,好似下一刻裴宣就要摸她,解她衣服,她两条腿站不稳,身子直往下坠。

裴宣提一口气稳稳当当搂好她,一定要个回答:“娘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崔缇一出声被自个惊了一跳,清清喉咙,勉强稳住声线:“我、我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

说完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推开裴宣,刚要迈步,腿蓦的提不起劲,还是裴宣扶稳她胳膊,免得她摔倒。

崔缇羞愤难当:“这下你满意了?”

裴宣满意极了,恐先前的强势惹她不喜,认认真真道了歉。

虽是夫妻,大白天在自家后花园搂搂抱抱也不太成体统。

大昭礼教森严,尤其男女之事,便是夫妻在街上手牵手都要惹人诟病,碰到眼珠子红的,没准还得被说一句“不知羞耻”。

可见重来一世崔缇胆子之大,敢直接问裴宣“你喜不喜欢我”,勇气用光,她不知怎么面对裴宣,好在裴宣博学,走几步路和她介绍起满园风景。

裴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好一会,索性领着婢子往相反方向走去,省得撞见,坏了这对新人培养感情的氛围。

午后,日光明媚,白鸽推开一扇窗,回头看她家姑娘还在托着下巴发呆,脸上慢悠悠挂着暧。昧的笑:“不得了了,了不得了,姑娘当了裴少夫人,怎么爱发呆的习惯还没改?谁思。春了,我看见了,但我不说。”

她说话不着调,话里话外存心羞人,崔缇回过神来‘看’着那团白雾:“你不要乱讲。”

“奴哪有乱讲?”白鸽快步走过来掰着手指算:“太阳还没落,光奴看见的,您已经笑了七十八回了,少夫人脸不僵吗?”

经她提醒,崔缇暗恼:“你不做事,看我笑了多少回做甚?”

“是我不做事么?号钟、绕梁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眼睛能看到的活儿全被她们抢了,我还委屈呢,我再不盯着点您,少夫人笑傻了都不知道。”

崔缇和她是苦日子里相互扶持过来的,自不去计较她的‘口出不逊’,她捏捏脸,后知后觉问:“我笑了很多次?”

白鸽努努嘴:“长眼睛的都看出少夫人对郎君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