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熟悉感

十月二十五,宋子真迎娶窦家小姐为妻,婚宴办得尽善尽美。

裴宣身为‘表兄’,又为新郎至交好友,于情于理为朋友挡了大半酒。

她酒量好,怎么灌都不会醉,喝到满桌子宾客都趴下了,这才晃晃悠悠站起来,眸子漾着水色:“回、回家!”

小厮作势欲扶,被挣脱开,裴宣站在冷风中醒醒酒意,着手整敛衣衫,拒了宋家热情的留客之意,和崔缇连夜回到素水别苑。

西京有名的‘病西子’总算嫁出去了,成了有夫之妇,崔缇仍觉得怪异,仿佛不知哪里出现问题,这人忽然变了。

变得和善可亲。

和她以前认识的窦清月完全不同。

马车骨碌碌驶在平直的长街,好友成亲,裴宣是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一高兴,肚子里装满了酒,脸颊泛红,全凭世人的先入为主和裴宣本人儒雅挺拔的气质、显赫的家世撑着,那染了桃花色温的女儿态才算遮掩过去。

对着外人她不显山不露水,对着崔缇,裴宣放软身段躺到她怀里,哪怕穿着广袖儒服,也能一眼看出这是货真价实的女郎。

崔缇掌心摩挲她发烫的脸蛋儿:“要不要睡会?”

千杯不醉的裴郎君今晚却是醉了,眼睛迷蒙,醉意迟迟:“我问子真,究竟喜欢表妹哪点,你猜他是如何说的?”

各花入各眼,崔缇‘看’窦清月是哪哪觉得不好,奈何有人喜欢,她也感到好奇:“如何说的?”

裴宣懒散地汲取她怀里的温度,周身放松:“他说第一眼见,喜欢的是窦小姐的脸,待再相处,则钟意她温柔如水的性情。”

“温柔如水?”

崔缇惊了。

据她所知,窦清月的温柔如水全给了行光,所以说,这位表小姐是真的转性了?

“娘子。”裴宣痴看她:“表妹的心已经不再放在我这了,你可以释怀了。”

“你哪只眼睛看我耿耿于怀了?”

裴宣猫在她胸前轻笑,崔缇被她笑得脸红,别扭稍倾,索性大度起来:“好啦,我晓得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好的留下来,坏的都忘记,若窦清月肯好好做人、珍惜当下所有的,她愿意为了裴家不与之为敌。

越和裴宣相处,得到的爱越多,她心胸越开阔。

前提是窦清月不要来惹她。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人呢?

她顾自想着心事,裴宣慢慢在她怀里睡沉,崔缇亲亲她眉心,柔声吩咐车夫赶车再稳些。

“少夫人。”

“见过少夫人。”

一入别苑大门,婢子们规规矩矩行礼。

才刚到家,外面就下起暴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下,空中多了泥土的淡腥味。

“小声点,不要吵醒她。”

崔缇不放心地嘱咐。

婢子们见过她与郎君的夫妻情深,捂着嘴低头小声偷笑。

她们笑她们的,崔缇脾气好,从不苛待下人,更不爱无事耍少夫人的威风,也因此颇得别苑下人敬重。

号钟绕梁小心搀扶裴宣回房,白棠在后头护着崔缇,外面雨势极大,仿佛天破了一个大窟窿,水哗哗往下倾倒。

“你们先出去罢。”

“是,少夫人。”

崔缇歪头:“棠棠,你也出去罢。”

白棠拧干浸了水的帕子交给她,心知少夫人不愿旁人多看一看醉酒的郎君。

她为这有趣的占有欲和强烈的醋意感到欣慰。

从前崔缇什么样,现在又什么样,甚至可以说遇见裴宣,那个委屈住在南院破瓦房的盲女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不再是一成不变、得过且过的温顺。

有了在意的,想永远霸占的珍宝和梦想。

白棠从善如流地退出去,临走不忘掩好门。

狂风骤雨被挡在这扇门外,内室温馨静谧,崔缇捏着湿帕子为裴宣擦脸,指尖触及到那细腻温滑的脸蛋儿,有些走神。

“行光……”

裴宣睡得昏蒙蒙的,被窗外大作的风雨吵醒,睡眼惺忪,她的衣冠被除去,长发铺散开,里衣的领子微微敞着,映出精致的锁骨。

乌黑秀发,冰肌玉骨,美人横陈,下意识握住崔缇白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腕。

崔缇眨眨眼,心跳如雷,雷声震动,动静快要赶上门外的声势。

她微抿唇:“你醒了?”

裴宣反应比素日迟了些,她这样子分外可爱,崔缇克制着心动:“行光,我帮你擦擦身子。”

这话很好懂。

躺在床上的文雅酒鬼乖巧地松开手,闭了眼,或许感觉到热,扯了扯松散的衣领。

大片的肌肤闯入崔缇视线,她暗叹自己好歹做了这人的妻,否则遇上这一幕,总会觉得是在占人便宜。

房间门温度一点点上升,紫金炉内的香片递出丝丝缕缕的香雾,崔缇颤着手好生服侍枕边人。

酒鬼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把人翻了面,前后折腾一刻钟,崔缇脖颈淌出细汗,放任着汗水往外冒,她坐在床沿欣赏裴宣的好姿容。

最近不知怎的,她越看裴宣越生出教人鼻酸的熟悉感。

熟悉也就罢了,鼻酸想流泪的感觉委实令她招架不住。

“我是不是欠了你的?”她喃喃自语,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头,只摸到玉制的簪子和一头柔顺的发丝。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又来了。

崔缇不知该怎么说。

不清楚是不是兔房里的兔子愈来愈多,她时常有种说起来甚是离谱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有两只长长软软的兔耳,可……

好好的人怎会长一对兔耳朵?

那太吓人了!

她担心吓到她女扮男装的‘夫君’,手指搔搔头,摸不着兔耳,于是只能闲不下来地去捏裴宣软嫩的脸。

十八岁的年纪,嫩得出水。

崔缇压根玩不腻。

一场秋雨一场寒,西京一日冷过一日。

三个月后,冬。

大雪天,雪深没过脚踝,宋子真打扮风骚,披着花里胡哨的大氅登门。

裴宣见了他就手扶额头,有种借着他这身行头看见老熟人的头疼感。

老熟人宁合欢心软之下帮了缇缇,依着天规,没准这会正在受罚,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她勉强没那么嫌弃巴巴跑来的宋友人。

宋子真满脸写着“喜气洋洋”:“行光,你猜猜,兄弟有了什么喜事?”

“……”

八世轮回今非

昔比的文曲星眼尾一挑,故意揶揄:“你又要娶妻了?”

宋子真脸一懵,继而“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你怎么和郑无羁那混蛋一个反应?成心的是不是?”

他攥着拳头就要殴打转世来的仙人,待对上裴宣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又着实下不去手。

该死的!

他愤愤道:“你一个大男人,作何长得这么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