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凤凰火色较寻常火种来说相当特殊,于天光之下呈现一种气焰嚣张的赤红。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丹枫凄艳。

卿舟雪隔得老远,无意中瞥见其中有人影在晃动,她定睛一看,却是一愣。

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盘腿坐于其中,火焰几乎将她包围。

是……阮师妹?

掌门不是说,全峰上下的弟子已经平安撤离了么。

卿舟雪一愣,她拿剑柄拍了拍脚下硕大的龙首,示意它凑近一些。

“阮明珠——”她隔空喊道:“你为何在此处?”

阮明珠扭头一看,而后又紧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似乎在承受着某种苦痛。

凤凰火如鲜艳盛开的曼陀罗一般,攀上她的肌肤,灼烧着她的丹田,将那一处关窍之处烤得分外炙热。

卿舟雪脚踏冰龙,离她愈发接近,“上来。”

“我兴许有法子止住火势,你且去罢。”她却不依,自唇缝边溢出这么句话来。

卿舟雪慢慢蹙起眉,但听她说得有几分成算,一时并未直接将她掠起。

阮明珠周身的火在朝她聚拢,但并非是自然焚烧,想来她也干着卿舟雪曾经干过的事——逆运功,将火焰纳入丹田。

卿舟雪觉出这一点,但是想来这并非凡火,她是否莽率还不能轻下定论,于是她便弃了冰龙,仍让那龙盘在山腰,自己踏上清霜剑反程,向几位长辈禀报此事。

阮明珠前几日得了这蛋,又听师尊说是较为罕见的凤凰蛋,只是死生尚不明朗,能不能孵化还不得而知。

她正思考要如何处置这蛋时,繁复的花纹却突然裂开,瞧不见什么凤凰的身影,一道火焰从中蹦出,势不可挡地燃了整个山巅。

钟长老也险些心梗,这火相当难灭,谁知又发生得这般突然?

他只好收拾库中法宝,率领着一帮徒弟下山避难。

太初境诸峰并不相连,下方又是一大泽,无需担心会波及到多处,等待这场天灾人祸过去就好。

阮明珠随他走到一半,总觉得那凤凰火隐隐约约似与自己有些共鸣,她悄悄自师尊身边溜走,借着要去鹤衣峰找师姐的由头,又孤身折返回峰。

她此刻身坠于火海,在丹田疼得快要破碎之时,亦然后悔过一瞬,但是最终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心态死撑了下来,拼劲全力将周身胡乱蔓延的火焰驯服,归拢。

身上被灼成何样,她的双目已经看不清,硕大的汗珠自脸上一冒,还未落于地面就刺啦一声化为白烟。

“这岂不是胡闹?凤凰并非普通灵兽,乃是上古神鸟——”掌门听清卿舟雪所言之后,一时头疼,“太冒险了。你将她速速捉回来。”

云舒尘却看着远方红艳艳的山色,若有所思,“不必去了。你们未曾发觉么,某一处的火势的确小了些。那孩子兴许是有些把握的,看一下造化也无妨。”

越长歌此刻蹙了眉,“哎呀,可别把自个儿造化死了。横竖你是喜欢豪赌,自小到大皆是如此……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般激进作甚?”

几位长辈各持一方,卿舟雪也不知要听那边的,就在这一瞬思忖之间,远方的山火爆燃了一瞬。

火光窜起,如浪花一样送上高空,云霞全部变成灿烂的红,几乎弥漫了半边穹宇。

隐约之间,一声凤鸣传来,高空的火焰如凤羽,隐约描出一个华美的长翅,缓缓煽动了一下,又消失不见。

她正疑惑地看向那边,手却被云舒尘悄然握住。

“无需纠结,她已经赌赢了。”

云舒尘将那条浑身霜白的苍龙召了回来,龙首上顶着一个昏死过去的身影。

阮明珠自龙首上滚落下来时,双眸紧闭,额上青筋隐约暴起,若不是尚有一息生人呼吸,别人几乎要以为她经脉寸断而亡。

卿舟雪看着掌门唤来几个弟子,将人非常麻利地抬往灵素峰的方向。她再看向那座峰时,燃着的一片红云亮了亮,更暗沉了,似乎有势微的趋势。

空中术法引来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中有火,倒是奇景。渐渐地,一片一片的暗红也变为深黑,浓烟扑不起来,就被冲刷得彻底。

她们松了口气。

云舒尘长袖下掩,又不动声色地牵住徒儿的手,横竖有衣料作为掩饰。

方才越长歌一句无心之言,却让卿舟雪心中记挂上了什么。

她看着师尊的侧影,端庄温婉,宛若西施之姿,似乎与阮明珠那样野的姑娘,打斗上从不服输的性子相差甚远。

她也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在修行路上,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只为求得一线突破么?

云舒尘察觉到卿舟雪一挪不挪的目光,她轻咳一声,“怎么了?”

“有点想知道,”卿舟雪垂眸,“师尊以前更多的模样。”

当人真心喜欢另个人的时候,不管是如何生性,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要体悟她的过去,走过她走过的路,尝一尝她喜欢的吃食,从而在心头泛起风月同心的甜意。

云舒尘听见徒儿主动问起,不禁莞尔,“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日在回忆之中,早该记清楚了罢。连带着一丝乌七八糟的老底。”

实则那段回忆,对于云舒尘来已经称得上甚为久远,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时自己是何等模样了,更别谈会如何与徒儿相处。

可惜那宝珠发挥效用时,场景不能供场外人瞧见。

卿舟雪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只影罢了。倘若那时前一日呢?前一年,前很很多多年呢?”

她的前半生。

在未曾遇到自己的前半生,又是什么模样?

卿舟雪偶然也会念起这个问题,脑中闪过想象中娇俏的少女,玉雪可爱的孩童,总之是这般漫无边际地想着,她大抵也不太能确定。

云舒尘轻叹,“不太记得了。”

卿舟雪嗯了一声,还是说:“应当都是极好的。”

听她这么说,云舒尘的拇指,柔和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先是想笑,总觉得年轻小姑娘看待人就是这般非黑即白的。

并非不记得,只是不太想提起。

她曾经不算个好人,至少与徒儿这般剔透坦荡的人相比。

也许侥幸要比她懂得多一些,会得多一些,但大抵都不是那个年纪该有的老练,没什么好称道的。

当初将卿舟雪捡回来时,她观这小孩还算懂礼知趣,遭遇苦难也不声不响的,性格内敛,但不算懦弱,以为自她身上瞧见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但随着这朵玉莲花抽枝发芽,逐渐绽放于高山之巅,她怔怔地看着她不染纤尘的模样,深知原来完全不一样。

她身上好似有,她穷极一生再寻不回的东西。

*

卿舟雪的剑招悟了两式,第一式名字已经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