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卿舟雪再一蹬腿时,自梦境之中跌落。

她微弱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而脸颊上被何种丝滑的东西抚过,像是穿梭过柔曼的杨柳枝。

鼻尖一缕幽淡温柔的香味。

而后嘴唇上微微软下,被摁了一下,又很快离去。

又一下。

每次恰如蜻蜓点水。

卿舟雪彻底睁开眼,发现师尊正撑在自己身上,她轻咳一声,转开了眸光,而后又将耳畔散下的鬓发挂回去,顺便向后仰去,坐直了腰身。

卿舟雪一摸自己脸颊,又抿了下嘴,湿润润一片,像是被亲出来的。

“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云舒尘问她。

卿舟雪向后撑着支了起来,她先是醒了一会儿神。

那梦中所处之景,太过真实,分明在里头飘泊了五百年,所见沧桑皆历历在目,眨眼间却又回到了现实。

譬如黄粱一梦。

她晕乎乎的模样,冲淡了眉眼之中带来的冷冽,显得柔软得多。

云舒尘瞧得心里也软,像是有一个小徒弟在里头滚。

她忍住了再将她咬住的冲动,打心底里说……这种癖好很难为情。

卿舟雪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总觉得不太対劲。卿舟雪半阖着眼沉思了半晌,她发觉自己的记忆一片混乱,最后清晰的片段,还是停留在降雷的时分。

渡劫?

卿舟雪的眼睛蓦地睁大,她转头来,愣愣地看着云舒尘,“你……你……”

“还活着呢。”

卿舟雪一惊,不知不觉挪了双手过去,握住云舒尘,待碰到温热的人躯后,她的眼泪不知为何,就此夺眶而出。

谈起此事,便想起了她不管不顾,强行出关,又宁愿神志溃散,也要挡下雷劫的场面。云舒尘本是要恼她如此不把性命当做数,但是瞧见卿舟雪醒来,她的那点儿恼意只散作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再也提不起埋怨的话,她现如今只想抱抱她。

卿舟雪将脸埋在云舒尘肩头,她的眼泪一颗颗掉着,但是分明心中确甚是欢喜。她总觉得不太対头,拿手沾起一颗泪珠,放到师尊面前,问道:“我现在是在难过么。”

“劫后余生,应该高兴。”

云舒尘摸了摸她柔软的秀发。

卿舟雪疑惑地靠了回去,她盯着指甲盖上沾着的那一滴晶莹剔透。

“但是有眼泪。”

云舒尘无奈道:“兴许……有一个词,叫做喜极而泣。人特别高兴也是会哭的。”

卿舟雪想了想,她将那颗泪珠抖落,赞同道:“是了,喜极而泣,师尊在双修时应当是高兴的,但是也曾哭过。”

云舒尘微微一愣。

卿舟雪却已经触类旁通,她安心地闭上眼睛,环住云舒尘的腰。师尊的手又游离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似乎是羞恼了:“这种事怎么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卿舟雪认真道:“师尊刚才说的。”

方才还有的一丝感怀温情烟消云散,话头已经彻底被聊岔,云舒尘脑中转得飞快,但想了半晌,一时又举不出什么例子来,只能瞥她一眼,心中暗道,这丫头为何总能三言两语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分明并不高超。

可某人自小嘴仗没输过,就这样闭嘴,不甚甘心。

于是云舒尘故意道:“若再与我争,我便让你重修一次文赋。”

“……”

*

流云仙宗经此重创,消停了许多。整片浮石之上,死气沉沉,宗门弟子不知被太上忘情挪去何处,再往那片地方一望,仍旧是一个人也没有。

放眼整个修仙界,都是一桩奇闻。

魔域和太初境总不能対着几栋空荡荡的楼阁声讨,只好暂且休战。

云舒尘突破渡劫期后,暂未回魔域,而是一直待在鹤衣峰养伤。顺势也顾看一下她那屡次险些入魔的徒儿,免得又横生枝节。

自从修为上跃一个境界以后,整个人也不再呈颓靡之势,随意打坐几日,她连身体底子也好了许多。

卿舟雪明显发现,这几日师尊的精神头格外好。

她不再如以前那般病怏怏地躺在某处,每日无所事事之下,竟免了阿锦平日的活计,开始亲力亲为。

卿舟雪在深究剑谱,一门心思提高修为,此刻她正坐在凉亭里。耳畔迎来一阵香风,她如有感应地抬头,额头上便被轻轻一吻。

近来总是如此。

总会被意外地亲到,有时是面颊,有时是眉心,也有时稍微一抬头,便会被啄住下唇。

云舒尘这几天温柔得让人心惊胆战。虽然她从前也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卿舟雪得以享受过师尊的许多关照,但自打成人以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云舒尘恨不得每日都将饭喂进她的嘴里。

“今晚想吃什么?嗯?”

头顶上传来轻柔的抚弄力道,卿舟雪抬眸,便対上了女人眼底柔和的笑意。

“……都行。”

这也是一桩奇事。

师尊已经连续下了几日的厨。

卿舟雪头一次品尝时,本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云舒尘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从未见师尊近过灶台。约莫修道之人都是如此,大抵——同自己的水准,是很相近的。

谁知云舒尘的手艺能甩她八条街,她一旦下筷便没有停过嘴。

面対她的讶然,云舒尘笑了笑:“漫漫五百多年,很多东西,瞧也瞧会了。”

而此刻的她,似乎対卿舟雪的回答不甚满意,“都可以?”

卿舟雪点点头:“你做的那些,无论食材如何,的确都味道甚好。”

云舒尘叹了口气:“好吧。”

她轻袅地转身,垂下的袖子挽了起来,搭在小臂上,露出藕白色的一截。

卿舟雪放下书本,也慢慢跟了过去,她喜欢看云舒尘做任何事,尤其是那双手,无论是修剪花草,执笔写字,或是描摹山水,倒茶,分明是很寻常的举动,但被她做来,总是有一种云淡风轻的雅意。

她有条不紊地剁着菜,低头时,一缕发丝从松松挽起的头发中溜了出来,很是生动。

卿舟雪盯着看久了,云舒尘自是知晓,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并未显露出来,反正也不去対视,神色平静,假装没有瞧见。

“张嘴。”

卿舟雪下意识如其言,嘴里被塞了什么,一时有滋有味得舌根发酸。

“很好吃。”

于是头发又被揉了揉。

卿舟雪一时心中更是疑惑,陷入思索,连带着被云舒尘投喂了很多口……她不知不觉吃了个撑,且发出一声微小的嗝。

云舒尘听得想笑:“肚子也要揉一揉么。”

收拾一番,天色彻底暗下。

卿舟雪这个点一般都会犯困,早早地洗干净了待在被褥里等她。她今日撑着没有将眼皮子提前耸搭下来,终于在朦胧睡意之中,嗅到了一股刚刚沐浴完的清新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