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紧接着,云舒尘瞧着卿舟雪捂着嘴闷咳一声,唇边触目惊心地淌下一抹鲜红。

“疼么?”

云舒尘敛起了笑容,神色忽然冷淡下来。

卿舟雪摇了摇头。

但她实在无法再面对着她,遂只好别过头去。

云舒尘镇定自若,任她渐渐与自己拉开了距离,结果卿舟雪头皮忽然一痛,再瞧去云舒尘手中,她不知何时攥住了自己的一缕长发。还与她自己的头发灵巧地打了个结。

云舒尘用收成束的水线将其切断,两缕结在一起的长发便落到她手心。

她一本正经地收了起来。

“自成亲以来,你还未曾叫我一声夫人。”

卿舟雪淡着神色,干巴巴一声“夫人”,显然不太适应。

“这两个字就这么烫嘴?”

“罢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师尊。”

每当卿舟雪喊她师尊的时候,总是能给云舒尘一种错觉,她可以随心蹂躏眼前的这只小徒弟。

其实也大都不是错觉。在诸多小事方面,卿舟雪向来是很温和的,不会和她计较。但是在一些大事上,譬如修习这无情道,她却总有自己的主意,什么人都拉不回来。

不知不觉地,二人已经走到山脚下的一条河边。云舒尘看着对岸的风景,忽而说:“当掌门肯定比平时要累一些。你才上任,不会够熟练,倘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那索性冷着脸不开口,这身气势倒是足够唬人了。”

卿舟雪点点头,“好。”

两人只是并肩立于水边,影子映在水中,竟也像是相互依凭。

一条小鱼悬浮于水面之上,自由自在的游动着。云舒尘以为是卿舟雪灵力所托,但是仔细一感知,这鱼竟然是自己飘起来的。

卿舟雪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一出关便是如此。鱼在天上飞,偶尔发生,是以大多数人应该还没有注意到。”

“……也不知再这样下去,会失衡成什么模样。”

云舒尘眉梢微蹙。

卿舟雪又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师尊可知,流云仙宗底下灵力亏空的那一块,是怎么做到的?”

“想必是太上忘情的手笔。”云舒尘道:“我不知,仙家的功法中没有这方面的详叙。”

卿舟雪陷入沉思,云舒尘诧异道:“你学这个做什么?”

“太上忘情也会这个,但是她未曾教给过我。此法奇特,兴许日后有用。”

她答道。

云舒尘侧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卿舟雪,这些年静心修行的沉淀,让她愈发淡漠,也愈发让人捉摸不透起来。

时至今日,连她也不知卿儿在计划些什么了。卿舟雪思忖片刻,又问她道:“其他的呢。”

“妖族之中广为流传着的合欢道。”云舒尘道:“有许多细小分支,一些较为邪门的,擅长采补,将对方的灵力吸纳入丹田,化为己用,通常为正道所不耻。和你讲的这种,似乎有些类似。”

卿舟雪欲要回去仔细研究一番。适逢此时,云舒尘却道:“你现在搬去了主峰住着?还是在鹤衣峰住着?”

“鹤衣峰。”

“嗯。”云舒尘又笑了笑:“今日留我一夜么。”

“我明日便走了。”

她说。

*

卿舟雪将鹤衣峰打理得很好,还是依照当年模样,对于云舒尘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现任掌门从来不喜欢添置东西,一个人素惯了,再住多久也是这样的。

这些年,卿舟雪愈发沉寂。她的生活很是单调,但是师尊瞧起来气色还不错,也不知她平日在做些什么。

——她平安就行,平日里在干什么,境遇如何,我亦无法干涉,又与我有何关系。修习无情道,若不想再自毁道法,便要少一些牵挂。

卿舟雪冷漠地想。

——可是我还记得自己以前关心这样的事情。

卿舟雪疑惑地想。

——身为她的妻子,理应关心。

卿舟雪恍然大悟。

于是她轻声问道:“你平日过得怎么样?”

“过得如何?”云舒尘推开了门,她倚在门框上,回眸道:“平日里指挥一下孩子们去仙宗造反,无事的时候——”

“兴许是过节罢。能与一堆漂亮姊妹们觥筹交错,看她们在神像下跳舞弹琴,很是快活。”

“北源山以南风气的确要保守一些。”卿舟雪嗯了一声,开始想象那样的场面——月辉的照耀下,娲神雕像被炙热的地火围在中间,比火焰更加艳丽生辉的是姑娘们旋腰时转起来的长裙。

也许这样的地方,云舒尘确实会自在一些。

卿舟雪不喜欢魔域,大都是因为血脉之中的相克。

在那片地方上一些嗜杀的……各类奇形怪状的魔物的确让人提不起好感。

唯有小西北幽天那一片的魔女,狡黠又艳丽,况且与云舒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卿舟雪渐渐排除在不喜之外。

“你过得高兴。”她跟着云舒尘进了屋子,“那就好。”

“自然要高兴。”

云舒尘蹙着眉,侧眸透过窗户的一角,盯着庭院内一盆花——依旧是含苞待放的模样,被卿舟雪施法保护得很好。

“谁像你似的,年纪轻轻,总是了无生趣。”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时,云舒尘的声音却低了下来。

临至夜幕时分,两人如以往那般上了床。卿舟雪尽量克制着绮念,端庄地像是在上朝。

她愈是这般,也只能证明,无情道的确没有大成。

至少卿舟雪不能将云舒尘瞧成“泯然众生”的模样。

卿舟雪嗅到了熟悉的香味,她尽力将身旁的女人想象成一块石头,免得自己再口吐鲜血。

闭上眼睛,却躲不过那段幽香。

云舒尘翻了个身,这次并没有再去逗弄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睡得泾渭分明。

第二日清晨,卿舟雪自睡眠中醒来,身边已只余温热,不见人影。

她这些年从未睡过觉,如此一来,竟还有些不适应。刚醒时的脑袋嗡嗡地,迷茫了很久才想起——师尊是来过的。

来过。

她说是……

今日便走了。

卿舟雪蹙着眉,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

云舒尘应该是回魔域了。

这样也好罢。

她最终收拾了一番,赶去主峰,尽了一上午掌门应尽的职责,又在房内打坐修行了一下午,依旧寻不见什么突破的希望。

当夜幕降临时,她悄然出门,御剑朝流云仙宗飞去。

卿舟雪停在浮石下方,仰头望着上方,收敛气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遮天蔽日的阴影盘亘在九州中部,累年数月。

像是一道扣不下的伤痕。

只不过现在的流云仙宗,徒留一宗气派,内里已经逐渐空虚。

卿舟雪慢慢飞到白日与暗夜的交界之际,任由自己一半面孔没入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