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唢呐声高亢至极, 唱喝声不绝,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窗户的木框弯弯曲曲,透过窗户纸可以看见昏黄的光模糊透进来, 只是光芒时不时便有些斑驳,应该是有童子撒花或是喜糖。

但是不知为何, 窗外斑驳的暗影似乎停止了片刻。

随之游专心致志盯着那些暗影, 却又在某一刻仿佛感觉那些星星点点的暗影如同正在窥视一般。黑黢黢的暗影向周围四散, 却又是微微法光的,仿佛一双双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可是下一刻,那些斑驳的碎影又轻轻落下,一切都似幻觉。

整个房间放眼望去都是红,房间并不小,但是却犹如活物一般在放大又缩小,一下宽广得像是望不到尽头的红, 一下子却又狭窄得好像连一个人都容不下。

黄色的铜镜里恍惚映出随之游的面容,她看得并不清楚。身后梳妆的几位娘子手劲很大, 粗粝的手按着她的肩膀, 发丝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梳理, 不时便会牵动发丝扯得她有些疼。

随之游花了好一会儿理解面前的情况。

不出意外, 她应该是在大婚。

但是, 为什么在大婚?

又是和谁在大婚呢?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具体忘记了什么呢?

随之游脑子有些昏沉, 想不出答案, 梳妆的娘子动作轻柔了些,一下又一下帮她梳着发髻。

期间, 她似乎还在念这什么, 大抵又是三梳白头到老之类的套话。

咿咿呀呀的声音连续不断, 音节却又模糊至极。

随之游听得并不清楚,只是感觉她们念叨得头有些痛,耳朵里仿佛有电流闪烁一般鸣叫着。

她也有些出声打断她们,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冗长的梳妆终于结束了,红头盖被披在她头上,几道力量搀扶着随之游出门。

随之游将将走了几步,便又听到听不懂的声音大声唱喝着,搀扶着她的梳妆娘子轻着好话安抚着她。但她仍然听不清楚,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

难不成修仙界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语言了?

随之游想破了脑袋,如同破译摩斯密码一般想要听懂,但是越着急便越觉得连耳朵都像灌了水似的听不懂。

隔着红头盖,她呼吸有些发热和困难,连带着精神也有些不振,不断想要睡觉。

陡然间,阵风吹来,许多花瓣自天空散下,不少落在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轰隆——”

雷声陡然响起,将整个天空映出一片红,隐藏在黑暗中的高山上的大殿只浮现出暗红的影子。

光芒暗下的瞬间,红色天空下暗红的影子便也暗下消失。

梳妆的娘子们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她继续走着,无星也无月的夜色下,唢呐锣鼓声高亢吵闹,许多道人童子站在山下两边夹道欢迎。如同梵音一般的唱喝声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突然又所有声音停下,只剩婉转激烈的尖锐唢呐声刺破寂静。

鸦雀从山林中尽数飞出,狂风不停,红色的光芒从漆黑的夜色中突破而出泛滥洒下,惊醒无数沉睡的动物。

“呜呼——”

风声哽咽。

许多林中的灵兽奔腾着,嘈杂的脚步声激起大地颤动。

红光中,黑压压的鸦雀从大殿内飞出,一路铺到山门下,架成一座蜿蜒的桥。两名仙风道骨的道人闭着眼站在桥上,轿子凌空在他们身后,轿后又是几名道人。

道人们施法驱使着轿子,因漫山遍野的树林而他们面上微微发绿。

许久,轿子终于悬空覆在桥的拱顶之上。

梳妆的娘子们以手结印布阵,将被搀扶在她们之间的随之游以法阵架住,凌空而飞向轿子而去。

轿帘自发卷起,随之游被她们送入轿中。

她坐下的瞬间,恍惚感觉到有什么在落下。

是什么在落下呢?

或许是那些充当着桥梁的鸦雀并不甘心,纷纷飞走了。?

轿子外,许多鸦雀肆意舞动着,甚至在纷纷拱动着轿子。

“啪嗒啪嗒——”

“哐当哐当——”

沉重的敲击声一声声笼罩在轿子周围。

鸦雀们僵着身体,犹如啄木鸟一般用力撞着轿子。

那唢呐声再次响起,锣声、鼓声、镲声、礼炮声便蜂拥着要跟上唢呐,再次奏响着震天的喜庆!

随之游隔着红盖头,又隔着红色的纱帘,只能看见漫天的红!

一片纯粹的红色的天空下,红色轿子从空中晃晃荡荡地飞着,红色纸片轻轻飘落,八只红灯笼随风飘动,轿子红纱舞动着,红色摇铃颤动不绝。

放眼望去,好不喜庆!好不热闹!好一片红色的海洋!J

这红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球,她突然感觉无来由的窒息,心脏闷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呕不出。

风越吹,随之游便越发头晕,手心几乎要沁出冷汗来。

轿子慢悠悠飘到大殿门口,层层红色纱帘点缀着大殿,风一吹,她隐约看见殿内无数穿着红衣的道人背对着她,他们微微岣嵝着腰,作揖庆祝着什么一般。

大殿中央,巨大的囍字红得要沁出血。

“迎新娘!”

尖锐到刺耳的声音突然惊起!

那身着红衣的新郎便从殿内飞出,身姿翩翩,面带笑意。

他站在了轿子外。

随之游没有下轿,只是坐着。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对着她笑,黑发下,眼眸里如含春风。

站在轿子周围的道人声音毫无起伏,淡淡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没动。

那道人便继续重复道:“新娘,下轿。”

随之游看着轿外的新郎,看得并不清楚,隔着盖头与红纱,她只觉得他面容十分陌生,陌生得让人难以分辨。

突然间,红光闪烁了下,她感觉他面容模糊了些许。

道人或许又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重复了几遍,或许并没有。

喜庆的音乐便在骤然间停止了演奏,连风都仿佛听了,寂静的空气中只要红色的纸片还在不断飞舞着。

许久,随之游终于下了轿子,新郎便伸出手来牵住她。

他握得很紧,冰冷的手没有任何温度,指尖粗粝至极。

在十指相握的瞬间,这冷意便顺着她的逐渐蔓延,她眼前黑了一瞬间,思绪恍惚片刻便感觉在某个时间,也是这般红色漫天。

不知名鸟类的叫声悠长至极,划破这满山的寂静,紧接着停止的音乐便骤然奏响。

南阳派墓山处,翠绿的林子早已经遍布血迹。

江危楼的白衣上已经遍布血迹,头发有些凌乱,面色有些苍白。

他一面迅速在林中飞着,脚下手中无数法印打出,将急速靠近的僵硬弟子们击飞。然而就在弟子们被击退的瞬间,便又有更多弟子僵硬着站起来奔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