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珂斯(第2/4页)

“是的,是由议长在今天早上签发的。”

埃加和阿珂斯交换了个眼神。奇西巧笑嫣然,心平气和,双手交叠放在膝头,鬈发勾勒出脸颊的轮廓。从这种意义上说,她确实是奥瑟的女儿,不折不扣。他们的父亲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只用微笑,就可以安抚人心,平息事态。

这时,有人重重地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及时地挽救蜡烛于继续融化。阿珂斯知道那一定是老爸,因为敲到最后一下时,门把手都掉下来了,把它和木门箍在一起的圆环直接从中间裂开了。父亲无法控制脾气,他的天赋赐礼明白无误地揭示了这一点:他总是在修修补补,有一半物件都是他自己弄坏的。

“抱歉。”奥瑟进屋时咕哝着。他把门把手塞回原位,用指尖拂过裂痕,圆环上还有点儿参差不齐的毛刺,但几乎就像新的一样了。母亲总是说他并非每次修缮工作都做得完美,因为家里有一堆放不平的盘子和歪七扭八的杯子柄可以做证。

“凯雷赛特先生。”校长开口了。

“多谢您,校长,您的应对很及时。”父亲说道。他的脸上连半点儿笑容都没有。和漆黑走廊里欧力的尖叫相比,和奇西紧绷的嘴唇相比,父亲严肃的神情更令阿珂斯惊恐。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就连本不该笑的场合也不例外,母亲称之为“最好的盔甲”。

“来吧,孩子,小孩,小小孩,”奥瑟冷冷地说,“我们回家吧。”

父亲一说到“家”这个字,三个孩子立刻就站了起来,径直往学校大门口走去。他们走到衣帽架旁边,那儿挂着清一色的灰色皮毛大衣,而他们的名字就绣在领子上:凯雷赛特、凯雷赛特、凯雷赛特。奇西和阿珂斯拿错了彼此的衣服,只好又调换回来。阿珂斯的衣袖更短一点儿,奇西的肩线更长一点儿。

浮艇就停在外面,舱门还开着。它比其他的浮艇要大一些,也是下沉式舱体,也是圆形的。浮艇里面,往日总是叨叨个不停的滚动新闻停掉了,导航屏幕也关掉了。这回是奥瑟按下按钮,推拉操纵杆,把控全局,而不是浮艇告诉他该干什么。他们也没系安全带,阿珂斯想这会儿要是浪费时间可就太蠢了。

“老爸。”埃加先开口了。

“今天早上,议会公开了眷顾者的命运,并称对此事负责。”父亲说道,“多季前,神谕者为表示信任,秘密地把命运名录告诉了议会。通常,如果一个人还活着,他的命运是不该被公开的,只有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知道,但是现在……”他的目光一个个地落在孩子们的身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命运了。”

“是什么样的命运?”阿珂斯轻声发问,与此同时奇西也在问,“为什么会有危险?”

父亲没回答阿珂斯,但是回答了奇西:“并不是所有的眷顾者都会有危险,但是有的人……被透露的信息更多。”

阿珂斯想到了欧力被她姑妈拉住胳膊拽往楼梯间时说的话:你已经暴露了。你必须走。

欧力也是有命运的——危险的命运。但是就阿珂斯记忆所及,命运名录中并没有任何姓“雷德纳里斯”的家族。这一定不是欧力的真名。

“我们的命运是什么?”埃加问道。阿珂斯有点儿嫉妒他洪亮清晰的声音。有时候,当他们想拖过规定时间晚点儿睡,埃加会试着轻言细语,但总是聊不了一会儿,老爸或老妈就会过来制止。阿珂斯就不同了,他天性就比哥哥姐姐更闷,所以他还没把欧力的事告诉他们。

浮艇急速上升,掠过父亲打理的冰花田。这片花田向四面八方绵延数英里,以低矮的铁丝网划分阡陌:黄色的是疗妒花,白色的是贞洁花,绿色的是哈瓦的藤蔓,棕色的是解忧森地的叶子,还有被铁丝笼子保护起来的、生命潮涌贯穿其中的红色的缄语花。以前是没有什么铁丝笼子的,那时候,每当人们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只需直接跑到缄语花花丛中,躺在明艳的花瓣之中即可。花中的毒素会使他们陷入沉睡,用不了几秒钟就可永远安眠。这种死法其实还不赖,阿珂斯想,在花朵环绕中渐渐睡去,头顶还有洁白的天空。

“等我们安全了平静了我再告诉你。”父亲说着,极力表现出愉快的语气。

“老妈在哪儿?”阿珂斯问道。这次,奥瑟听见了。

“你们的老妈……”奥瑟咬紧了牙齿,身下的坐垫裂开一个大缝,就像面包在烤炉里开裂似的。他骂了几句,伸手修复裂缝。阿珂斯则惊愕地看着他,恐惧不已:什么事让他如此愤怒?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老妈在哪儿,”父亲最终说,“但我保证她没事。”

“她事先没提醒过您吗?”阿珂斯问。

“也许老妈也不知道。”奇西轻声说道。

但他们都知道这有多不对劲儿:萨法是可以预知未来的,一直都可以。

“你们的老妈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尽管有的时候我们并不了解,”奥瑟平静了一些,继续说,“但我们必须相信她,尤其是在困难重重的时候。”

阿珂斯有点儿怀疑父亲是不是相信这些话,他此刻这样说就像是为了提醒他自己。

奥瑟把浮艇停在前院的草坪上,压折了丛生的极羽草和它们带斑点的茎。在凯雷赛特家的屋子后面,极羽草铺展延伸,远超阿珂斯目力所及。在极羽草原里,人们总会时不时地碰到些怪异的事情:他们或是听到窃窃低语,或是看到茎叶中有黑影出没;他们偏离了主路,茫然迷失,被草甸吞噬。大家常常会听到这样的故事,有时还会从那些罹难者的浮艇里拖出整具的骸骨。住在距离这片草原如此之近的地方,阿珂斯已经习惯了对那些异象视而不见: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的脸孔,轻声低诉着他的名字,有时候,它们清晰明朗,几乎认得出模样——死去的祖父母,爸妈扭曲如僵尸的脸,还有满面嘲讽、捉弄自己的那些同学。

但是,当阿珂斯走出浮艇,摸到比自己还高的那些草茎时,他猛地惊了一下,那些幻象看不见了,那些怪声也听不见了。

他停下来,摸索着那些极羽草,想搜寻幻觉的踪迹,但是什么也没有。

“阿珂斯。”埃加不高兴地催促道。

怪异极了。

阿珂斯紧跟在埃加身后往前门走去。奥瑟开了门,他们鱼贯而入,在前厅脱下外套。然而,呼吸到室内温暖的气息时,阿珂斯觉得有什么东西闻起来不太对劲儿。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香料的气味,就像老爸在更冷的时节里喜欢做的早餐包。但此刻他闻到的是机油和汗臭味儿。阿珂斯的心蓦地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