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希亚(第2/5页)

屋子里有一张长长的工作台,上下都排列着架子,里面塞满了瓶子、烧杯、小刀、勺子、砧板,还有一排白色的广口瓶,上面用枭狄符号标记着“冰花”——我们有少量的冰花储备,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缄语花,不过荼威已经十多季没有向枭狄出口任何货物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通过第三国来弄到手——除此之外,还有从星系各处搜罗来的其他材料。右侧火炉上方的架子上挂着壶和锅,微微泛着橘红色的金属暖光,大的比我的头还要大,小的则只有我的手那么小。

阿珂斯选了一只稍大的锅,把它放在炉子上。

“既然你的触碰就能造成杀伤力,那为什么还要学格斗呢?”他一边说,一边用烧杯从墙上的水龙头接了水,倒进锅里。接着他打开炉子,生起火,又拿了砧板和刀。

“那是枭狄教育的一部分,我们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学了,”我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不过我直到现在仍会练习,因为我喜欢。”

“你们这儿竟然有缄语花?”他说着,用手翻检那些瓶瓶罐罐。

“右上。”我说。

“但枭狄人是不用缄语花的。”

“‘枭狄人’确实不用,”我刻薄地说,“但我们例外。我们这儿应有尽有。手套在炉子下面。”

他讥讽地回敬:“是啊,例外的第一家庭,你得想办法多弄一些来,我们以后用得到。”

“行。”我停了一下才问道,“参加军事训练时没人教你读写吗?”

据我猜测,瓦克莱茨教他的应该不仅仅是普通的格斗技能,还应该有些其他的本事,比如书面语。所谓“神圣枭狄语的调子”只是指口语,而不是指书写——我们都得学枭狄字母。

“他们才不在意那种东西呢,”他说,“他们让我走我就走,让我停我便停,仅此而已。”

“把一个软弱的荼威男孩塑造成强硬的枭狄男人,你可不该对此大放厥词。”我说。

“我不会变成枭狄人,”他说,“我是荼威人,永远都是。”

“此时此刻你却用枭狄语跟我讲话,这说明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此时此刻用枭狄语跟你讲话,无非是基因突变罢了,”他反驳道,“那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无意与他争执,反正假以时日,他会改变想法的,我敢肯定。

阿珂斯拿过装着缄语花的罐子,直接用手拈出一朵,扯下一片花瓣放进了嘴里。我惊讶得动弹不得:那个剂量的冰花,其效力足以把他击倒,不省人事。可是他就那么咽了下去,闭着眼睛好像在品尝,然后转身走到砧板前。

“你对它也有免疫力,”我说,“就像对我的天赋赐礼一样。”

“不是免疫,”他说,“只是它们对我的作用没那么强。”

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把那朵缄语花反过来,用刀背按压花瓣集结的花蒂,于是整朵花便分崩离析,变成一瓣一瓣的了。接着他用刀尖划过每一片花瓣的中央,它们便不再卷曲,一片片变得平展,简直就像在施魔法。

我留神看他,只见那混合制剂开始冒出泡泡,先是缄语花的红色,然后是加入盐渍水果的橙红色,后来把花茎也添加进去,颜色就成了棕色——只有花茎,没有叶子。最后撒上一把疗妒花粉,这些混合物又重新变回了红色。真是荒谬且不可思议!他把锅拿到炉子旁边冷却,然后转身面对着我。

“这是一宗复杂的艺术,”他说,一只手上下翻飞摆弄着那些瓶子、烧杯、冰花、锅……所有东西。“尤其是止痛剂,因为它要用到缄语花。只要一种配料用得有误,你就会把自己毒死。我希望你像了解残忍那样懂得精确的重要性。”

他用指尖轻轻扫过锅沿,就那么微微地一碰,紧接着便瞬间绷紧肌肉,在烫到自己之前抽回了手。我不禁为他敏捷的动作而拍案叫绝,也已经可以确定,他所接受的训练是哪一派了:奇瓦卡哈,心境派。

“你凭着道听途说的那些话就臆断出我很残忍,”我说,“好吧,关于你,我都听过些什么传闻呢?你是个薄皮儿的懦夫和傻瓜?”

“你是诺亚维克家族的人,”他双臂在胸前交叉,固执地说,“残忍是你骨子里、血液中的东西。”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血管里流淌什么样的血,”我答道,“就像你也无法选择你的命运。你和我,我们都已成为命中注定的自己。”

我离开的时候,手腕狠敲了一下门框,护甲撞击木料,发出一声闷响。

§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天光白茫茫的一片,止痛剂的效力已过,我醒来了。我爬下床,就像以往那样,断断续续,走走停停,时不时要深深呼吸,活像个老女人。我穿上了训练服,那是用缇比斯的合成纤维制成的,轻便宽松。在保持身体凉爽这方面,不会有人比缇比斯人更擅长了,因为他们的星国总是热得要命,绝不能裸露着皮肤走在外面。

我把前额抵在墙上,闭着眼睛,手指摸索着一绺绺的头发,开始编辫子。我是不梳头的,至少是不像小时候那样打理这一头厚实的黑发了。那时我总是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希望每一缕发丝都完美地打着卷儿。如今,疼痛已经剥夺了我享受打扮的权利。

穿戴完毕之后,我拿了一把小巧的潮涌之刃——切断联结,那黯黑的卷曲潮涌便不会盘绕在锋利的金属上——潜入楼下侧厅里。那位药剂师已经搬到这里住了,我站在他旁边,抽出匕首压住了他的喉咙。

阿珂斯微启双目,接着便瞪大了眼,扑腾着想动,但当我更用力地把刀子压上他的皮肤时,他静了下来。我冷冷地冲他一笑。

“你疯了吗?”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得了吧,你一定听过那些传言!”我快意地说,“而且,重点是,你疯了吗?跟敌人只有一条走廊之隔,你却躺在这儿,睡得这么沉,甚至连个挡门的板子都没有!疯了还是愚蠢,你自己挑一个吧。”

他猛地屈起膝盖,朝着我顶过来。我则弯起胳膊,用肘部挡住了这一击,同时匕首一晃,抵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没醒就已经输了。”我说,“第一课:打赢一架的最好办法就是避免它。如果你的敌人睡得像死猪一样,那就趁他没醒一剑封喉;如果他是个软心肠,那就博得他的同情;如果他口渴,那就在他的杯子里下毒。明白了?”

“总之,就是把正义丢到窗子外面去。”

“正义,”我说,“生死面前,正义一无所用。”

这句俗语,出自我以前读过的一本奥格拉语的书——当然,我读的是翻译成枭狄语的,谁懂奥格拉语啊?——它驱散了阿珂斯眼睛里的睡意,比我的突袭效果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