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珂斯(第2/2页)

阿珂斯在希亚的床沿上瘫坐下来。

他也许能看到他的妈妈。

他常常说服自己,妈妈和奇西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比想着她们还活着,再也不能相见,他的命运无可更改——比想着这些容易多了。可是,他的心不那么确定,它拒绝相信谎言。

新闻画面切换到了缇比斯。缇比斯是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和他们的星球相比,犹如冰火两极。那里的人得穿上特制的衣服才能四处走动,阿珂斯知道,那就像是你绝不能在休眠期的海萨徒步户外,否则一定会被冻死。他不太能想象的是,自己的身体被那样炙烤灼热。

“神谕者严禁外界介入他们的集会,以下录影乃是一名当地儿童在最后几艘飞艇抵达时上交的。”画外音用欧尔叶语说道。绝大部分议会节目都使用欧尔叶语,它是整个星系中使用最为普遍的语言,除了枭狄之外的人大多都能听懂。“据内部人士透露,神谕者将讨论由议会施加的另一项制约法案,而议会正在缓慢推动所有神谕讨论公开化的进程。”

这是妈妈由来已久的抱怨了。议会总是试图干涉神谕者,因为他们不能忍受这星系中竟有一批人是他们不能左右的。这不是小事,他知道,受眷顾的家族的命运,各个星国时刻变幻的未来——都非同小可。可能少许控制也伤不到神谕者,阿珂斯想,但那感觉就像是辜负和背叛。

屏幕下方的字幕是对滚动新闻的枭狄语翻译,其中大部分阿珂斯都不认识,除了“神谕者”和“议会”。希亚曾说,枭狄语中的“议会”这个词,表达的是枭狄人对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不被议会认可的痛苦。关于荼威和枭狄共享的那颗行星的所有决议——商贸、援助、旅游——都是由荼威一方做出的,枭狄只能屈居受支配的一方,或是敌对的一方。他们确实有足够的理由痛苦,阿珂斯想。

他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希亚正在洗澡。

关于缇比斯的录影中有两艘飞船。其中一艘明显不是来自荼威的——它太圆润了,表面的倾角柔和,船壳板材也完美。但另一艘看起来就像是荼威的交通工具了,它的燃料喷嘴四周有通风孔保护,这是为了抵抗严寒,而不是为了散热。就像鱼鳃似的,他一直这么想。

舱门打开了,一个身着反光套装的女人,颇为精神地跳了下来。没有人跟她一起。他便确信,那是荼威飞船无疑了。因为每个星国都有三名神谕者,只有荼威除外。埃加乃是新起的神谕者,另一位退隐的神谕者已经死于枭狄入侵,此外便只有阿珂斯的妈妈了。

缇比斯的太阳布满了天空,整个星球如在火中,满目热烈色彩。星球表面散发的热量形成了一波波涟漪。那个女人往神谕者聚集的修道院走的时候,阿珂斯认出了她的步态。然后她就消失在门后面,录影也结束了,新闻报道转向一颗外围卫星上的饥荒。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家乡之一斑。但那个女人一闪而过,看不出太多她与自己家人的瓜葛,也看不出她希望他们如何行事。其实,换了谁也不会有所表示吧。她任凭自己的丈夫无辜送命,任凭那位退隐的神谕者牺牲了自己,任凭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是利扎克的利器了——被人绑架,而不是自己去代替他受苦。该死的命运,阿珂斯想。她应该就是他们的妈妈。

希亚开了浴室的门,一股水汽钻了出来。她的头发披在肩上,衣衫齐整,这次穿的是黑色的训练服。

“怎么了?”她循着阿珂斯的目光,看向影幕,“噢,你——你看见她了。”

“我想是的。”阿珂斯答道。

“我很抱歉,”她说,“我知道你一直在避免自己想家。”

想家,这个词用错了。“迷失”才是正确的——一无所有,举目无亲,带哥哥回家更是希望渺茫,除非尽快地用合法手段杀死苏扎·库泽。

他没告诉她这些,而只是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从不讲荼威语,尽管你知道我会讲,”她耸耸肩膀,“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和我妈妈全然不相像。有时候这样更好些,只是为了……为了继续下去。”

希亚突然跑回了浴室。他看见她贴近镜子,检查着下巴上的痘痘,额头上、脖子上有星点水珠。她经常如此,但此刻他注意到了——注意到自己了解这些,了解她的习惯,了解她。

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