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希亚(第2/3页)

“玩笑?”缇卡说,“你是这样来称呼确凿无疑的事实吗?这次行动动摇了你哥哥的统治,表明我们能掌控飞艇的运转,这是玩笑吗?”

“从我们的目的出发,是的。”我说。阴翳流淌到我的胳膊上,接着缠上了肩膀,透过白色的衬衫清晰可辨。缇卡的眼睛紧盯着它。我抖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在乎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建议你今日结束之前告诉我幕后操盘手的名字;如果你不在乎,我就任由利扎克选定目标。这完全取决于你——但对我来说这别无二致。”

她甩开胳膊转过身去,两侧肩膀都抵在门上。

“好吧,见鬼。”她说。

§

几分钟之后,我跟着缇卡·苏尔库塔沿维修通道往起降平台走。我已经接受了轰鸣和杂音,在飞艇的这个部位,这就意味着差不多接受了全部。这里噪声很大,不过距离飞艇上人多的地方很远。

我们来到一处金属升降台上,平台的宽度能允许两个苗条的人肚子贴肚子地侧身而过,它高悬在机器、水箱、熔炉和发动机上方,正是这些设备维持着飞艇的运转,让人们可以住宿其中。如果在这些错综复杂的齿轮和管道中迷了路,我想我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来。

“你知道,”我说,“如果你打算把我带离人群,然后就觉得可以杀掉我了,你可能会发现那比你想象的难。”

“我得先看看你要干什么,”缇卡说,“你和我预期中的不太一样。”

“谁又能被人一眼看透呢?”我冷冷地说,“我想,要是问你如何弄灭了飞艇上的灯,恐怕也是在浪费时间吧?”

“不啊,那很容易。”缇卡停下步子,把手掌贴在墙上。她闭上眼睛,我们头顶上的那盏带有铁笼子保护的灯,就闪动了起来。一下,三下——这节奏和她偷袭我那天我听到的敲击声一样。

“所有由电流驱动的东西,我都可以把它搞乱,”缇卡说,“所以我才成了技工。不过可惜的是,把灯弄灭这种把戏,只有在巡游飞艇上才奏效——沃阿城里的灯不是夜珠虫的就是硫黄石的,对它们我就无能为力了。”

“那,巡游飞艇一定是你的最爱了。”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她说,“不过,在这儿就得住在衣橱那么小的房间里,我都快要患上幽闭恐惧症了。”

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区域,脚下的格栅底下是一组氧气转换器,有三个我那么高,两个我那么宽。这些转换器通过通风口吸进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然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把它转换成氧气。这过程我不懂。上一季星际巡游时,我曾经试着读过一本关于这个的书,不过对我来说,书里讲的东西太专业了。我能掌握的东西就这么多而已。

“待在这儿,”缇卡说,“我去带人过来。”

“待在这儿?”但是她已经走了。

我站在格栅上,背上沁出了汗珠。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但是由于回音混杂,判断不出她是去往哪个方向。她会不会带回一大帮同伙,了结她未完成的任务呢?她说不再想杀掉我,那是真心话吗?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安全,就陷入了如此境地,我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为什么——不想看到无辜的人送命,而有罪的人潜藏隐匿,这只是理由之一。

当听到一阵咝咝啦啦的脚步声在金属台阶上响起时,我转身,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正大步向我走来。她银白色的头发就像银币一样闪耀夺目。我认出来了,她就是缇卡床边照片里的那个女人。

“你好,诺亚维克小姐,”她说,“我是佐西塔·苏尔库塔。”

佐西塔和她女儿穿着一样的工服,裤腿挽起来,露出了脚踝。她的前额有几道深深的横纹,像是一辈子都愁眉不展。她身上的某种东西——泰然、优雅、危险——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镇住我可不是容易的事,但佐西塔办到了。我体内的阴翳蹿动得比以往更快,像是呼吸的速度、血流的速度。

“我是否在哪里见过你?”我说,“你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佐西塔像鸟似的偏了偏头说:“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如何令希亚·诺亚维克感到似曾相识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没说真话。她的笑容里面似乎别有深意。

“缇卡跟你说过我的意图了吗?”我问。

“是的,”佐西塔说,“不过她还不知道我下一步会做什么——自首。”

“跟她要人的时候,”我咽了口唾沫,“我并没有想到会是她的母亲——”

“我们都已做好准备,面对行动带来的后果,”佐西塔说,“我会对袭击行动负全责,这是可信的,因为我是流放犯,曾经教枭狄孩子讲欧尔叶语。”

有些年长的人是会其他语言的,因为在外语变得违法之前他们就学会了。我爸爸或利扎克对此也没什么办法——你无法强迫人们剥除已经学会的东西。我知道他们中的某些人开设课程,也确实有人因此被流放,但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遇见一个。

她又偏了偏头,这次是向另一边。

“当然,那天通过扩音器讲话的人,也是我。”佐西塔补充道。

“你……”我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利扎克会判你死刑,行刑示众?”

“我很清楚,诺亚维克小姐。”

“好吧。”潮涌阴翳四散,我不禁略略抽搐。“你准备好接受质询了吗?”

“如果我投案自首的话,我想他应该没什么好询问的。”她扬起了眉毛。

“他很在意流亡移民。他会从你口中撬出所有信息,直到他……”“处死”这个词噎在我的喉咙里。

“杀了我。”佐西塔接了下去,“天啊,天啊,诺亚维克小姐,你竟然说不出那个词吗?你竟然如此心软?”

她的目光落在我左前臂的护甲上,那下面满是杀戮刻痕。

“不。”我咬牙说道。

“那可不是骂人的话,”佐西塔稍微温和了点儿,“正是柔软的心灵使这个宇宙值得人们生活其间。”

出乎意料地,我想到了阿珂斯,他曾在厨房与我擦肩而过时,本能地用荼威语说了“对不起”。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回味着他温和的话,仿佛是无法驱出脑海的旋律。此时此刻,我很容易就想了起来。

“我知道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我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受此痛苦,就算是我几乎不认识的刺客和叛贼。”

佐西塔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剑拔弩张地问。

“我……我为你母亲的死而高兴。”她说。我的心凉了。“我也为你父亲的死而高兴。等你哥哥死了,我也会庆祝的。至于你,或许也一样。”她把手放在旁边的金属栏杆上。我想象着,几分钟前,她女儿留在上面的指纹,就这样被她抹去了。“你憎恨入骨的敌人被他们的家人爱着,这念头想到就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