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阿珂斯(第4/5页)

“我的国家有首相了。”他说。

“恭喜。”希亚说。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会告诉我这些?这可能不是你应该在这儿宣之于口的东西——她的假名,你认得她——所有这些。”

阿珂斯眨眨眼睛,挤掉眼泪:“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信任你。”

她抬起手,迟疑着放在他的肩膀上方。她的手最终缓缓地落下,轻轻地碰了碰他。两个人肩并肩地看着屏幕。

“我绝不会把你困在这儿的,你知道的,是吧?”希亚是如此平静。他从未听过她如此平静的语气。“如果你想走,我会帮你。”

阿珂斯握住了自己肩膀上的她的手。只是轻轻一碰,却充盈着全然不同的能量——仿佛是一种他从未知觉的疼痛。

“如果——我救出埃加之后,”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你知道的,我愿意。”希亚叹了口气,“但是只有利扎克死了才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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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艇返回的途中,关于利扎克在皮塔的外交事务大获全胜的消息一点点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敖特佳担当了希亚绝大部分的八卦来源。阿珂斯发现,希亚非常善于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就解读推断出它们。

“殿下很高兴,”敖特佳一边说,一边盛着一锅炖了整夜的汤,“我想他们应该是达成了同盟。一个是拥有相信命运的历史的枭狄,一个是没什么宗教信仰的皮塔,这可不是小事件。”接着她好奇地看了阿珂斯一眼。

“凯雷赛特,我想,希亚没跟你说过,你实在是……”她顿住了。

希亚立刻挑起眉毛,好像装了弹簧似的。她正靠在墙上,双臂环抱胸前,咬着一绺头发。有时候她会这样,毫无意识地就把头发放在嘴里,过一会儿又会一脸惊讶地把它吐出来,像是头发自己钻进了她嘴里似的。

“……很高。”她终于说出来了。阿珂斯很想知道,如果打圆场不必说谎,敖特佳想说的那个词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提过。”阿珂斯说。和敖特佳说这样不疼不痒的话很容易,他没怎么多想就顺着说下去了,“反正,她也很高啊。”

“是啊。都很高,你们都很高。”敖特佳淡淡地说,“嗯,喝汤吧。”

她走了之后,希亚径直走到滚动新闻那里,帮阿珂斯翻译枭狄语字幕。但是这回,字幕和解说两相比较,情况却令人惊异。屏幕下方的枭狄语字幕说:“鉴于枭狄到访皮塔首都,皮塔首相表示支持与枭狄的友好磋商与谈判。”画外的欧尔叶语播报却说:“荼威首相贝尼西特声称将对皮塔实施冰花贸易禁运,以对其与枭狄领导人进行的试验性援助商讨予以警示。”

“显然,利扎克在皮塔吃得开,让你们的首相不高兴了,”希亚评论道,“威胁要贸易禁运呢。”

“是啊,”阿珂斯说,“利扎克正在试图搞定她。”

希亚则咕哝着:“这个翻译不是玛兰的手笔,他们一定是用了其他的人。玛兰喜欢抓信息重点,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平铺直叙地摆出来。”

阿珂斯差点儿笑出来:“你连谁做的翻译都知道?”

“这是诺亚维克家族胡说八道的艺术,”希亚把新闻调成静音,“我们从出生起就有人这么教了。”

他们的房间——阿珂斯开始这样“冠名”了,已经不太会让他别扭了——他们的房间仿佛暴风眼一样,在喧闹嘈杂的中心保持着安静和稳定。所有人都在忙着让一切归位,好为着陆做准备。他不敢相信,星际巡游就这样接近尾声了,他甚至觉得他们才刚刚出发。

在这之后,生命潮涌失去它的蓝色光芒的那一天,就是他履行与约尔克的约定的好时辰了。

“你确定他不会直接把我送到利扎克那儿去,说我给他下了药?”阿珂斯问。

“苏扎本质上是个战士,”希亚这话已经说了几百遍了,她翻过一页正在看的书,“他更喜欢自己解决。跟利扎克告发你,那是懦夫的行为。”

听了这话,阿珂斯就出发去咖啡厅了。他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紧张痉挛的手指。每周的这个时候,苏扎都会在一处低等咖啡厅里吃东西——在利扎克的亲密支持者里,他确实属于等级最低的一批,这就意味着,在跟随利扎克所到的大部分地方,他都是最不受重视的。但是,在飞艇轰鸣的发动机房旁边的低等咖啡厅里,他是等级最高的。这儿是激怒他的最佳地点——当着下级的面被一个奴仆羞辱,他能受得了吗?

约尔克答应帮忙做到最后一步。当阿珂斯走进咖啡厅——位于飞艇最底层的一间又大又暗的屋子时,约尔克正排着队站在他父亲之前。这里狭窄逼仄又满是烟雾,但是空气里却飘着香料和油脂的气味,让他不禁有点儿馋。

近旁的桌子边,一群比他年纪小的青年把盘子丢在一边,正在玩游戏。他们用的是比手掌还要小的机器:把齿轮和线材安在轮子上,一个顶端装着个大钳子,一个带着一把刀,还有一个装着拇指大小的锤子。桌子上用粉笔画出一个圈,他们用遥控器操纵着机器在里面你追我赶。机器相撞的时候,旁边看热闹的人就大呼小叫着支招:“转右轮!”“用钳子打啊,要它们是干吗的?”他们穿着蓝色、绿色、紫色的奇怪衣服,裸露的胳膊上绑着不同颜色的绳子,头发剃短,编成辫子盘在头上。阿珂斯看着他们,突然涌起别样的感觉:仿佛他自己成了个枭狄小孩,拿着遥控器,或者就是倚在桌子边看着。

这不可能是真的,也成不了真,但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可能性也是可以存在的。

他转向食品取用台旁边的一堆盘子,拿了一个。他手里攥着一个小瓶子,沿着台子往前走,越来越接近苏扎,越来越接近他的杯子。就在这时,约尔克佯装不小心撞上了他前面的人,盘子杯子撒了一地,还把汤泼到了那女人身上,引起一阵骂骂咧咧。趁乱,阿珂斯把瓶子里的药倒进了苏扎的杯子,完全没有人注意。

他走了过去,约尔克正在帮那个被泼了汤的女人清理衣服。她用胳膊肘把他推开,不停地抱怨臭骂。

苏扎在他常用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开始每日例行的一餐。阿珂斯暂停下来喘了口气。

苏扎和其他人一起闯进了他的家,他站在那儿看着瓦什杀死了阿珂斯的父亲。他的手指印印在了阿珂斯家的墙壁上,他的脚印踏在了阿珂斯家的地板上。阿珂斯最安全温暖的家,被他们以暴力践踏,再也回不去了。这些记忆,从来就不曾淡去,让阿珂斯更坚定地将他要做的事进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