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安德的影子

“通常你的新兵评估报告都很简短。就是说说几个捣乱的小家伙,一两件小事。还有一种最让人满意的报告——没什么可报告的,一切正常。”

“你有权忽视我的报告,长官。”

“你称呼我长官?哎呀,我们现在真的都变成又古板又小气的人啦。”

“你觉得我在这份报告中哪一部分是多余的呢?”

“我觉得这份报告是一首情歌。”

“我知道,这么做有点像在欺负吃奶的孩子,现在对每批新兵都使用那种过去你曾经在安德·维京身上用过的手段……”

“每批新兵你都这样?”

“正如你看到的,长官,结果总是十分有趣。立竿见影,一下就把类别划分出来了。”

“对,分门别类,让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换一种法子还达不到这种效果呢。不过,我同意你报告中隐含的褒奖。但与豆子相关的内容居然长达七页,你真的从这个孩子的沉默和服从中发现了这么多东西吗?”

“这正是重点所在,长官。那根本不叫服从。那叫——怎么说好呢,是我在做实验,但却仿佛觉得他才是显微镜后面的那只大眼睛,而我呢,反倒成了载玻片上的一份样本。”

“这么说来,他让你失态了。”

“他能让任何人失态。他表面上极为冷漠,长官。但——”

“但内心却炽热如火。是的,我读过你的报告,每一页都在往外冒火花。”

“正是这样,长官。”

“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要给我们的学员施加太大的压力,这是一条经过反复验证的有益的忠告。”

“长官?”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你能对豆子产生莫大的兴趣还是让我感到高兴。因为,你也了解,我本人对他并没兴趣。我自认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可以作为最佳选择的男孩。然而豆子那该死的像造假一样的成绩,对我们压力不小啊,要求我们对他特别关照。非常好,他会得到特别关照的。这事就交给你啦。”

“但是长官……”

“也许你没听出这是一个客气的命令?”

“我只是担心……我想他对我的评价很低。”

“好啊。那样他就会低估你。除非你认为他给你的这个很低的评价恰如其分。”

“与他比起来,长官,我们可能都是些小傻子。”

“得了吧,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去。尽你所能不要去崇拜他。”

从进入战斗学校的第一天起,豆子脑子里就只关注两个字:生存。没人会帮他——迪马克在太空飞船上玩的那套小把戏已经让豆子认清了这一点。他们要让他处在一群……怎么说呢?说好听点是一群竞争者,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敌人的包围之中。所以他又回到了大街生活的氛围里。哼,那也算不了什么。豆子在大街上不也生存下来了吗?

至关重要的是,他得学会被其他人忽略的那些东西——团队的运作方式,战斗学校的体制构成。教官们彼此如何相处。权力的核心何在。谁害怕谁。每个团队都有自己的头儿,有马屁精,有叛逆者和胆小鬼。每个团队内部都有强劲的联系纽带,但也自有其薄弱环节。有友爱,也有伪善。一层层谎言掩盖下的依然是谎言。豆子必须尽快把这一切弄明白,只为了能在空间站上生存下去。

他们被带到宿舍,分发到床、橱柜、小电脑。这种电脑比他过去跟卡萝塔修女学习时用过的那种更为精密复杂。几个孩子马上玩起来,试着编程序或搜索内置游戏。豆子对此丝毫不感兴趣。战斗学校的电脑系统可不是活生生的人,从长远角度考虑,学会操控它应该很重要,不过在今天看来它就显得无关紧要了。今天豆子想了解的事全都在新兵宿舍外面。

不多一会儿,大家都各就各位。他们是在空间站设定的“早晨”这个时间段到达的——空间站建立之初就使用这种佛罗里达时间,这给大多数来自欧洲和亚洲的人带来点小麻烦。对于从欧洲起飞的孩子而言,现在是傍晚时分,有一段很大的时差需要适应。迪马克解释说要想把身体调整到正常状态,得进行充分的体能锻炼,还要在下午小睡一会儿——不能超过三小时,接着再来一次高强度的体能锻炼,然后他们就可以在为学员规定的睡觉时间入睡了。

他们挤出宿舍,在走廊里排成一队。“你们的标志色是绿褐绿。”迪马克说。他向大家说明如何凭借走廊墙壁上的灯光标志弄清楚返回宿舍的通道。豆子发现自己在行进中被人从队伍里挤出来好几次,最后终于落到了队伍末尾。他并不介意——挤撞两下又不会头破血流,而且队伍最后恰好是最佳的观察位置。

走廊里时而有其他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大多数穿着不同图案的鲜亮制服。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或三个。还有一次迎着他们跑来了一群装束齐整的学员。这些人戴着头盔,配着样子奢侈的武器,神态威武,趾高气扬。豆子觉得非常有趣。这是一个团队,他想,他们这是要去大打一场吧。

刚到的孩子们敬畏地看着这帮大孩子,招来了一片满不在乎的取笑声。“新兵蛋子们!”“鲜肉上桌啦!”“谁把尿撒在大厅里没弄干净!”“闻闻他们身上冒出来的傻气吧!”

走在豆子前面的几个新兵心理不大平衡,像自言自语一样咕咕哝哝地回了几句嘴,引来大孩子们更多的哄笑和讥讽。豆子见过大街上的大孩子怎样仇视和欺辱小孩子,为了一点食物,他们把小孩子撵得到处跑,丝毫没把被他们夺走食物的小孩子的死活放在心上。豆子从亲身体会中知道,真正的拳打脚踢才意味着伤害。他眼中早已看惯了残忍、剥夺、侮辱和谋杀。而其他孩子却看不出这帮大孩子嘲讽中的善意。

豆子一心想知道的是:这个团队是如何组织起来的,谁是老大,老大通过什么方式选出,还有这个团队的存在有什么目的。他们统一的制服表明了团队的官方性质。就是说实际上是大人在进行幕后的操控——这点倒是与鹿特丹街头的团伙组织方式不一样。在鹿特丹,大人们老是想破坏流浪儿们的团伙,报纸上说他们是带有犯罪性质的非法组织,而不承认他们是为了活下去才组成的可怜的小联盟。

这正是那些统一制服的意义所在。大人们选定它们,在上面附加某种特别的意义,然后让孩子们穿上。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了解那些教官。

这些很难用语言表述准确的念头从豆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那群嘘声不断的穿制服的大孩子还没跑到自己跟前时,豆子心里已经吃准了一件事:这个团队根本没什么权力,至少与教官比起来是这样的。接着这伙人看到了比所有孩子都矮一大截的豆子,这下他们像炸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发出各种怪声。“喔嗬嗬!还不如一颗粪蛋儿大。”“哇噻!他会走路的耶!”“小朋友,找不到妈咪了吗?”“试问这东东算不算是人类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