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埃拉(第3/6页)

“瞧把你弄得一身泥,真不好意思。”他说,“忍不住想划划船,好几个星期没活动活动了,水又这么漂亮——”

“你船划得真好。”她说。

“我来的那个世界,特隆海姆,基本上全是冰和水。到处是岩石,土壤就那么点儿。不会划船的话比不会走路更要命。”

“你是在那儿出生的?”

“不,那只是我上一次代言的地方。”他在水边的草地上坐下。

她在他身旁坐下。“你把我母亲气坏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出来。”

埃拉不假思索便为母亲辩护起来。“都怪你想看她的文档——”

“我看了她的文档的绝大部分,但真正重要的没看到。”

“我知道,金告诉我了。”她发现自己有点自豪,母亲的文件保护手段他破解不了。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件事上她并不是站在母亲一边,多年来她一直想让母亲同意她看那些文件。但是思维惯性仍然左右着她,让她说出并非自己本意的话来,“奥尔拉多心里很烦,坐在家里,闭上眼睛,打开音乐,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

“是啊,他觉得我出卖了他。”

“你是出卖了他。”其实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我是个死者代言人,当我开口时,我只能说实话,也不能顾忌他人的隐私。”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找你们代言人,就是因为你们不在乎任何人。”

他的样子有点生气。“你让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他说。

这场谈话的方向完全不对头。她说起话来仿佛是他的对头,好像她并不感谢他对她家所做的一切。她跟他说话时就像是他的敌人。她想,金是不是让我中了邪?怎么我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回事?

“你请我到河边来。你家里其他人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了,这时我收到了你的信。可你要我来就是为了抗议我侵犯了你家里的隐私?就是告诉我我不在乎任何人?”

“不。”她难过地说,“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会当死者代言人?”

沮丧之下,她的心里话脱口而出。“我巴不得你能进入她的全部文档!巴不得你发掘出她的每一个秘密,在所有人类世界上广而告之!”泪水涌进她的眼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了,她也不让你看那些文档。”

“Sou aprendiz dela, não sou? E porque choro, diga-me! O senhor tem o jeito.”

“我没有你说的那种让别人流泪的天赋,埃拉。”他温和地回答。他的声音好像在抚慰着她,不,比那更强烈,好像在紧紧握住她的手,搂着她,让她放宽心。“你哭是因为你说出了事实。”

“Sou ingrata, sou má filha —”

“是啊,你是个不知好歹的坏女儿。”他轻声笑道,“这么多年的纷争、漠视,又从母亲那里得不到多少帮助,可你还是把你的家庭凝聚在一起。到后来,当你追随母亲的足迹成为和她一样的外星生物学家后,她却不让你分享最重要的信息资料。除了爱和信任,你不想从她那里得到任何其他东西。可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工作,她却把你关在外面。最后,你终于告诉别人你忍受不下去了。是啊,你的确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坏的一个。”

她发现自己破涕为笑。她不愿笑,可就是忍不住,跟个孩子一样。“别把我当小孩子逗。”她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加气愤一点。

他注意到了,眼神冷了下来。“别侮辱你的朋友。”

她不想让他对她冷淡,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的话冷冰冰的,充满愤怒。“你不是我的朋友。”

一时间,她怕他相信了这句话,但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你呀,当面看着一位朋友,可就是认不出来。”

我认得出来,她想,我眼前就是一位朋友。她回了他一个笑脸。

“埃拉,”他说,“你是个出色的外星生物学家吗?”

“是的。”

“你现在十八岁。你十六岁就可以参加执业资格考试了,但你当时没参加。”

“母亲不准。她说我还没准备好。”

“十六岁之后,没有父母批准也是可以参加考试的。”

“学徒必须获得导师的同意。”

“现在你十八岁了,怎么还不参加考试?”

“卢西塔尼亚的外星生物学家仍然是她,这份工作还是她的。如果我通过了考试,而她还是不让我走进实验室,非得等她死了以后才行。真要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她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吗?”

“她说得很明白,我不能参加考试。”

“因为只要你不再是学徒身份,如果她同意你进入实验室,成为她的同事,你就可以查看——”

“——查看所有工作文档,查看所有加密文档。”

“所以她才会阻挠自己亲生女儿的进步,她会在你的档案里备注一笔:即使到了十八岁也不具备参加考试的资格。目的只是阻止你查看那些文档。”

“是的。”

“为什么?”

“我母亲总是这么令人难以理解的。”

“不对。不管你母亲有什么别的毛病,她的头脑清醒得很。”

“妈妈是头犟驴子。”

他大笑起来,往草地上一躺,“跟我说说她怎么个犟法。”

“我给你列出来。首先:她不同意对德斯科拉达作任何研究。三十四年前,德斯科拉达瘟疫几乎彻底毁了这个殖民地。我的外祖父母加斯托和西达只是阻止了瘟疫扩散,德斯科拉达病原体仍然存在。我们必须服用一种药,像补充维生素一样,这样才能防止瘟疫卷土重来。这些他们都告诉过你,对吗?只要你来过这儿,你就得终身服用那种药,哪怕你离开这里也一样。”

“这些我知道,是这样。”

“她不让我研究德斯科拉达病原体,连沾都不让我沾这个课题。反正有关资料都被锁死在那些文档里。她把加斯托和西达发现的德斯科拉达的情况全都锁起来了。没有资料可供参阅。”

代言人的眼睛眯缝起来。“这么说,你母亲是有点犟。还有呢?”

“不止有点犟。不管德斯科拉达病原体是什么,它有能力在人类殖民卢西塔尼亚十年时间后便寄生在人体内。仅仅十年呀!它能适应人体一次,就能适应第二次。”

“也许她不这么看。”

“也许我应该有权自己得出结论。”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膝头,让她平静下来。“我的想法跟你一样。继续说,她还有什么犟的地方?”

“这是我想说的第二点:她不同意作任何理论推演。不做分类研究,不开发进化模型。这些工作只要我想做,她就说我显然闲得没事干,于是增加我的工作量,直到压得我认输放弃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