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真人秀

Lifeloop

阿兰躺在床上,哭个不休。摔门而去的声音还在公寓内回荡。终于,她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抬手轻轻擦干泪水,说了句“他妈的”。

好一阵子静默。总算,终于,传来一阵嘈杂的铃声。“停机,阿兰。”装在暗处的喇叭传来一个声音。阿兰哼了一声,翻身坐在床上,三下两下地解掉绑在裸腿上的摄影机,有气无力地扔到墙上,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你知道那玩意儿值多少钱吗?”特柳芙责问道。

“我花钱雇你,就是叫你告诉我的。”阿兰说着,套上了一件晨衣。特柳芙翻出带子,递了过去。在阿兰绑录影带的工夫,特柳芙洋洋得意地说,“真是前所未有。上百亿阿兰·汉杜里的粉丝恨不得倾家荡产来看你一眼。你也的确让他们看到了。”

“十七天,”阿兰说着瞪了那个女人一眼,“可恨至极的十七天,包括陪考特尼那混蛋的整整三天。”

“他拿钱就要扮混,那是他的工作。”

“还扮出了新高度。再有一次,你再让我和他待哪怕三分钟,看我不炒你的鱿鱼。”

阿兰只光脚套了一件晨衣,就信步出了公寓。特柳芙跟在她身后,一对高跟鞋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在阿兰听来像是在说“钱,钱,钱”,虽然有时候听着像是“混蛋,混蛋”。她是个好经纪人,帮她赚了几十亿。

“阿兰,”特柳芙开口道,“我知道你很累。”

“哈。”阿兰打了个哈哈。

“不过,在你演戏的时候,我谈成了一笔小交易——”

“在我演戏的时候,你能造出一颗星球,”阿兰说,“十七天!我是个演员,不是想破吉尼斯纪录。你好像在上次记者会上说过,我是史上出场费最高的女演员,所以,为什么在我醒着的二十一天里,要拼死拼活地连干十七天?跟着只消停四天,接着又是马拉松式的工作?”

特柳芙没理会她的抱怨,“一笔,足以让你提前退休的交易。”

“提前退休?”阿兰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息影。想想吧,醒三个星期,只在随便谁的真人秀里露露脸做个嘉宾,只为找乐子接戏。”

“夜间彻底自由?”

“把摄影机都关掉。”

阿兰皱起眉头。特柳芙纠正道:“把它们全拆了。”

她动心了,“我得怎么做?跟哪个丑八怪闹点绯闻?”

“试过了,效果并不好。”特柳芙说,“这次,我们毫无保留地,展示所有真相!”

“还有什么是我没展示过的,坐透明马桶吗?”

“我安排好了,”特柳芙揭开了红布,“在休眠室里装一台摄影机。”

阿兰·汉杜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愣愣地望着她的经纪人。“在休眠室!这世上还有王法吗?”阿兰打了个哈哈,“你想必砸了一大笔钱吧!好大的一笔钱!”

“其实,只需要打点一个人。”

“你打点了谁,女王陛下吗?”

“接近了,因为女王什么都听内阁的。是法尔·巴克。”

“巴克!我以为他是正派人。”

“算不上打点,至少,不是用钱。”

阿兰瞟了一眼特柳芙,“特柳芙,天天演风流韵事我不反对,但离开了镜头,我的情人我做主,我们说好了的。”

“你可以提前退休。”

“我又不是婊子!”

“他说只要你不愿意,他连和你上床都不会。他只要求二十四个小时,聊聊天,交个朋友。”

阿兰颓然地靠在走廊的墙上,“真那么赚钱吗?”

“你忘了,阿兰,你的粉丝个个都是死忠,跟他们讲有机会看到空前的盛况:从醒来前半小时,到休眠后半小时,全程直播。”

“醒来前,休眠后。”阿兰笑了,“除了休眠室的医生,整个帝国怕都没人见过。”

“打出广告,‘不是幻想:阿兰·汉杜里苏醒的整整三周,尽收眼底!’”

阿兰沉吟良久,“真是生无可恋。”

“跟着你就全身而退了。”特柳芙提醒她。

阿兰终于点头,“行,干吧。但我警告你,不要考特尼,不要鬼名堂,还有别再给我找小屁孩儿!”

特柳芙像是受伤了。“阿兰,小屁孩儿是五集以前的事了!”

“刻骨铭心。”阿兰说,“他连本说明书都没带,叫我拿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儿怎么办?”

“那激发了你最好的表演。阿兰,我忍不住要说几句,我的工作就是设置意外,激发你的潜能,推着你渐臻化境。因此你才是位艺术家,因此你才是位传奇人物。”

“因此你才盆满钵满。”阿兰指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直奔休眠室。她还有半个小时才注射森卡,除此之外,苏醒的每一刻都减一分寿命。

特柳芙紧紧跟着她,趁她还醒着最后叮嘱她几句,醒来后该做什么,在休眠室会遇到什么情况,在什么地方会留有观众觉察不到的提示信息。最后,阿兰穿过一道门,进了录制和输入室,特柳芙被挡在门外。

温文尔雅的医生将她领向一把舒适的椅子,椅子上有一顶头盔。阿兰叹口气,坐了上去,让头盔慢慢地扣上她的脑袋,磁带刻录她的大脑图谱(她的一切记忆,她的全部个性)的过程中,她变着法儿地想着开心的事。在她苏醒的时候,记忆将物归原主。完事以后,她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向一张手术台,边走边脱下晨衣。她长舒了一口气,躺在台上,将头往后一仰。出乎她的意料,看似硬邦邦的台子,却异常柔软。

她突然想起(以前也一贯如此,只是她不记得罢了),自己之前想必有过二十二次同样的经历,因为她用过二十二次森卡。不过,由于在她休眠期间,森卡抹去了她大脑的一切活动和记忆,刻录之后发生的一切,她都毫无印象。真稀奇,他们甚至可以让她与休眠室的医生做爱,而她却绝不会知道。

不会。亲切、恭敬的男女医生轻轻地将手术台推向等着她的监视仪的时候,她认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休眠室里不得儿戏,休眠室神圣不可侵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必须万无一失。

想着想着,她不觉吃吃地笑了起来。换句话说,一直要等到她下一次醒来,休眠室才会首次向帝国之内从没机会使用森卡的几十亿可怜虫敞开。他们只能活区区百年,而休眠者如同掠过湖面的水漂儿,跳过几个世纪,蜻蜓点水般地重返人间几年。

一名亲切的、下巴生着可爱沟痕的小伙子(阿兰注意到,他帅得能当演员)将针头轻轻地推进她的胳膊,一边轻声致歉说弄疼了她。

“没关系。”阿兰开口道,但随即从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一团火一样瞬间传遍她的全身;钻心的灼热疼得她毛孔渗出涔涔的汗水。她一惊,疼得喊出了声——怎么了?他们要杀她吗?谁想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