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明天会发生什么?

And What Will We Do Tomorrow?

在首星的所有人中,唯独女王陛下有资格在自己的床上被唤醒。她曾在这张床上与八百年前去世的赛洛沃克·格雷同床共枕,却不知当初那张床早在几百年前就朽坏了。为了让她能在床上醒来,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往事,他们一再按原样复制这张床。

没有医生在一旁窃窃低语,也不会因发热而两颊绯红。在首星所有的人当中,只有女王陛下有资格使用精心调配的药物,让唤醒变成一件愉快的事。每次唤醒她的费用造一艘移民飞船绰绰有余。

她尽情地享受着这张古老舒适的床。我多大年纪了?她想不起来,继而断定自己也许年过四十。我应该到中年了,她想着,伸开双腿,探到两边的床沿。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裸露的腹部,发现它不如赛洛沃克当初来吉利·格罗夫星球视察时那么平坦结实,事后想来,是他勾引了自己十五岁的外孙女。但究竟谁勾引了谁呢?赛洛沃克永远也想不到,是女王选中了他。因为要征服和统一全人类,外公是最适合的人选,而她父亲永远无法胜任。

这是我的梦想,她心想,我的梦想要靠赛洛沃克来实现。他在十几次星际战争中冲锋陷阵,带领舰队东征西讨,但出谋划策的是我,掌控这一切的是我,为星际飞船点火送它们出征的是我。为筹集资金,我不惜行贿、恐吓及暗杀。

再后来,在赛洛沃克对胜利满怀信心那一天,狗杂种俄国人(只)用一把手枪杀了他,女王陛下成了寡妇。

她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回忆他的手抚摸自己的感觉。那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她怀念他。怀念他,却不再需要他。因为如今她统治着全人类,应有尽有。

丹特·哈尔博克坐在监控室里,盯着屏幕,女王正在床上自娱自乐。要是民众看到这一幕就好了!他想,一小时内准会爆发一场革命。兴许也未必。兴许他们真以为她是——纳布叫她什么来着?对——大地之母,一位多子多孙的形象。如果她真的多子多孙,为什么没有孩子?

纳布走进监控室,“那老母狗怎么样了?”

“做着征服梦呢。她为什么从没生过孩子?”

“如果你信上帝的话,为此感谢他吧,那样才好。这个宇宙唯一的王者是一个我们每隔五年唤醒一天的中年女人。没有王族的纷争,没有连年的战争,也没人对政府指手画脚。”

丹特听了哈哈大笑。

“开始放曲子,我们的事儿多着呢。”

音乐响起,女王吃了一惊。唉,对,是时候了。当女皇并不总是奢华和愉快的记忆,当女皇也是责任,要务缠身。

我懒散了,如今我权倾宇宙,她心想。但我必须保持一切正常运转。我要了解一下近况。

她起了床,套上那件常穿的朴素外套。

“她真打算穿那身衣服?”

“那是她初掌宇宙大权时的装束。许多高等级的休眠者都那身打扮,这给他们一份亲切感。”

“可是,纳布,她那身打扮,仿佛一件史前文物。”

“她开心。我只要她开心。”

第一要务是汇报。各部部长要当面汇报,她找几位上次醒来时任命的部长谈话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如坐针毡。首先是海军部长、陆军部长与维稳部长,她要通过他们了解战况。

“我们与谁交战?”她问。

“我们没打仗。”陆军部长天真地答道。

“你的预算翻了一番,先生,征招的新兵不下昨日的两倍。时隔五年,变化万千。别跟我说什么通货膨胀。亲爱的朋友们,请问我们在和谁交战?”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海军部长装作代同僚受过,答道:“我们不想让你操心,不过是边界冲突。塞杰威州长不久前叛乱,煽动了一些支持者。不出几年我们就能搞定。”

她冷笑一声,“你是海军部长,就算乘我们的时光飞船,从这儿过去也要二三十年,你如何在几年内搞定?”

海军部长无言以对。陆军部长插嘴道:“我们说的当然是舰队赶到后的几年内。”

“就一点边界冲突,军队为什么扩大了一倍?”

“此前并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我——我丈夫以十倍于你的兵力征服了人类已知的星系,先生。我们认为这是一支相当庞大的军队。你大概是想哄我,先生。你恐怕只是想隐瞒,这场战争远比你料想的严重罢了。”

他们极力分辩。但即便他们粉饰过的数字,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纳布哈哈大笑,“我提醒过他们别撒谎。个个都以为自己瞒得过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的中年女人,但这婊子太精明。五块钱,我赌她罢他们的官。”

“她能罢了他们?”

“能,而且罢过。这是她手中仅有的一项大权,那帮自以为不听我的建议也能蒙混过去的家伙往往都丢了官。”

丹特惶然不解,“可是纳布,如果她撤了他们的职,他们干吗不继续干着,派个助手去糊弄她?”

“也不是没糊弄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小伙子。不出三个问题,她就能看出助理没掌过部长那种发号施令的权力;再问三个问题,她就清楚自己受了欺骗。她命人将妄图愚弄她的那个倒霉蛋押进她的卧室,以叛国罪判了他和助手死刑。”

“你开玩笑吧。”

“听我说完,你就知道这不是笑话了。众人费了两小时的唇舌,劝她不必亲自扣扳机,而她一再坚持要确认这事被执行了。”

“后来呢?”

“他们被降了休眠等级,发配去管理附近星球的战区。”

“连首星都待不了?”

“她不肯松口。”

“可后来,后来她的确接掌了大权。”

“简直是一手遮天。”

移民部长排在倒数第二位。他上任不久,吓得半死。但他至少听信了纳布的警告。

“早上好。”他说。

“这位想讨好我的是何人?我平生最讨厌问早安。坐。把你的汇报呈上来。”

他哆哆嗦嗦地呈上报告。她飞快但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扭头扬起一条眉毛望着他,“谁想出这个荒谬的方案来的?”

“哦——”他说。

“哦?哦什么?”

“这是一个长期规划。”

“长期?”

“我以为你从前几个人的汇报中看明白了。”

“我是明白。克敌制胜的一着妙招,到外太空拓展移民地,宏图大略。几份报告到现在都只字不提,蠢货!说,这是谁想出来的!”

“我真不知道。”他可怜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