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3页)

到了去学堂的这一日,淮哥儿没有穿新衣裳,而是穿了平日里那身靛蓝直裰,绣以暗竹纹,系上银边衣带。虽不是新的,胜在贴身舒适,他对林氏说道:“还是娘亲亲手做的这套穿着舒服又有派头。”

林氏替儿子整理衣领,道:“你倒是会哄娘亲开心,也不怕去了,唯你一个穿旧的,叫人笑话你?”

“这哪就旧了?多好的绸子,多好的绣工。”裴少淮道,“总归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比谁气派。”

因是第一日上学,英姐儿也出来送弟弟,道:“你去了那边,甭管是甜茶还是酸茶,熬了也不能送过去给你……这个香囊我亲手做的,你拿着。”

她不善针线女红,那香囊缝得委实算不上精致,好些线头都没藏进去。

英姐儿脸上讪讪,解释道:“昨日夜里,时辰有些太赶了……不过,这里头的草药香料,是我亲自种的,可好闻了。”

淮哥儿憨憨一笑,高高兴兴接过香囊,揣进了怀里,道:“能劳姐姐拿起针线,这份情谊已是极难得的。”

同姐姐打闹了一会儿,津哥儿从院里出来,两兄弟上马车,一同赶赴尚书府。

……

裴少淮进了尚书府,有小厮在前头引路,他不好左顾右看,只不经意瞟了几眼这尚书府的格局装潢。

面上,府上一片朴实无华,看不见甚么十分贵重的物件。可仔细揣摩,那名花异草,松墙假石……营造出的意境韵味,可不是花费钱财就能换来的。

到了书堂。

书堂是特意新建的,就在尚书府后院的竹林里,取名“竹贤书堂”。

书堂里此时已来了不少小学童,七至十岁不等,个个都是玉冠佩珏,锦衣加身。看他们的言谈,裴少淮觉得略显老成,举止皆有教养的痕迹。

这里头,不少人,裴少淮多多少少都曾打过照面,多数是公府侯府伯爵府家的子孙,也有当朝新宠高官家的孩子。

只有少数几个,跟自己一样,是来凑数的。

世子公子们左右逢源,相谈甚欢,或说些府上趣事,或是约着要去蹴鞠打马球,中间,有意无意地添上几句,透露自家谁谁谁在何处任职,最近在做些甚么事。

交换信息。

不知是他们的城府,还是家中大人授意的。

裴少淮心里暗道,只这般年纪,就懂得“有效社交”,不得了不得了……也叫他明白了,并非他带着个“成人芯”而来,就可在这世道里高枕无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应当趁着此时还有些优势,策马扬鞭,呜呼,果然是到了何处都少不了要上进呀。

裴少淮与津哥儿一同进来,倒是有几个人,与他点头致意,可上前来谈话的,却是没有。

……

老翰林还未到,尚书府来人了。

是裴尚书的嫡次孙裴少煜,年十七,站在书堂最前面道:“给诸位小爷问好,祖父任我来此助教,日后,学问上的事,大家找夫子,余下的琐事,尽可找我,我时时在偏房里候着。”

裴少煜见了淮津兄弟,上来寒暄几句,道:“都是堂兄弟姊妹,两位兄弟改日把几个妹妹也叫过来,一起叙叙。”

“自然。”裴少淮不知他安的甚么心眼,推脱道,“只不过近来,几位女先生盯得紧,她们不是在画画就是在弹琴,恐怕一时还来不了。”

寒暄后,裴少煜去招待其他少爷公子了。

编排坐席时,津哥儿果真被安在了角落里,裴少淮干脆与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弟弟旁边。

“大兄怎来了?”

“同你一起坐久了,旁边换了别人,不习惯。”裴少淮低声道,“亲兄弟在外,若不齐心,岂不是叫别人更看不起。”

这个别人,指的正是尚书府。

津哥儿也低声回应道:“我瞧着,这学堂,不是个能安心读书习字的地方,总觉得怪怪的。”津哥儿还小,描述不出这种各怀心思的压抑氛围,只能说是怪怪的。

开堂了,老翰林是个满腹学问的小老头,他讲解文章时,介绍文章是何背景、抒发何意、涉及哪些典故,皆是信手拈来,根本无需翻书看书。

且条理清晰,环环扣入,引经据典。

不过,平日里考校学问、解答疑惑时,老翰林基本上只理会前头那一圈人,把坐在最后面的几个学生视若无物——意思很明显,只要把世子们教好了,其他陪衬的,可以放养。

两兄弟坐在后面听不清楚,只好拿出自己的书,自个温习。

“从前曹夫子在的时候,我嫌他是个只会教人背书的。”津哥儿低声向大兄抱怨道,“如今看来,原是我不懂得珍惜,起码他是个全心全意教人背书的。”

“津弟莫急莫急。”裴少淮安慰道,“父亲就快休沐回来了,到时我们再打退堂鼓,抽身而退。”

……

……

十数日后,裴少淮基本摸透了书堂,裴秉元也休沐回来了。

裴秉元听说老爷子把淮哥儿、津哥儿送到尚书府读书,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没说甚么。大抵是觉得,虽是个是非地,但胜在有老翰林讲授,算是默许了。

裴少淮可不依,他不想再奔波去尚书府“自习”了,佯装委屈道:“孙儿明白祖父的一片心意,可是……那书堂,哪里是个能清静读书的地方,整日不是这世子,就是那世子的,学问没学到,还得听他们侃侃而谈,好没意思。”

裴秉元一听,亦觉得不妥,追问道:“淮儿,当真如此?”

裴少淮继续说:“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我与津弟坐在最后,甚么都听不见,下堂了去请教夫子,也轮不上我们。”

“何等羞辱矣。”

涉及到一双儿子读书,裴秉元向来是极重视的,他恼了。

裴秉元先是去同老爷子谈了话,而后三下五除二,派人前往尚书府传话,只说是家中两个小子感了风寒,怕把寒气传染给其他世子,往后都不再去了。

若是换老爷子来办,恐怕又考虑甚么兄弟情面,甚么两家渊源的,犹豫难断。裴秉元这样做,倒是爽快。

问题又来了,不去书堂,淮津两兄弟总不继续在家里自学罢?

这时,裴少淮主动提议道:“大姐夫家的段夫子,先后教出了两位举子,想必学问十分深厚,若有幸,淮儿想去大姐夫家求学。”

津哥儿也道:“我同大兄一样。”

……

好事成巧,翌日,莲姐儿回娘家看看,徐瞻知晓老丈人休沐在家,也来了。

成婚几年,当了父亲,徐瞻身上多了几分成熟,不变的是,还是那般谦逊有礼,对妻儿体贴慈爱。

一家人大堂内叙话时,小言归坐在父亲膝上,由父亲抱着。他扎着冲天小辫,手里拿着个小瓷虎,正自顾自地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