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敏若身边原有三位名牌高的嬷嬷,苏里嬷嬷与云嬷嬷是奶嬷嬷,还有一位教引嬷嬷赵嬷嬷,这其中云嬷嬷又担着大半教引嬷嬷的职责,算是敏若身边的第一人,但身份毕竟不如苏里嬷嬷是钮祜禄家的世仆、包衣出身,所以有些时候也得谦让苏里嬷嬷两分。

赵嬷嬷一贯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大揽权,在屋里存在感不高,她与云嬷嬷是旧交,便与云嬷嬷一条心,这二人近日来冷眼看着敏若屋里的这一桩“热闹事”,都清楚三格格这是真改了从前的软懦性子了。

这性子一改,头脑也清明了。

“就该这样,宫里那地方,性子软懦的人是站不住脚的。”赵嬷嬷私底下与云嬷嬷这样说,云嬷嬷当时正给迎冬做针线,闻声抬眼睨她一眼,“你当三格格是那些家世软弱出身微寒的妃嫔吗?她性子软懦站不住脚,咱们是做什么吃的?”

赵嬷嬷撇撇嘴,云嬷嬷忽地又叹了一声,“倒也好,总要清省些,在宫里日子过得也更容易。咱们也能更省心些。”

“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是爱贪权揽势的人。”赵嬷嬷笑眯眯道,云嬷嬷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老了,老了,也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儿了。三格格如今这样子就很好,果然是人得到了那境地才能有改变,平日里再怎么教,有一千、一万句说教,都比不过这正事压一下。也好,也好……”

屋里蜡烛燃烧发出窸窣的声响,赵嬷嬷低下头比量着手里的丝线颜色,二人都没再言语。

这二人的一番交谈敏若是不知道的,但也在她的预测之中。

她这一手其实真正针对的并不是苏里嬷嬷,苏里嬷嬷顶多算是儆猴的小鸡仔,她真正要震慑住的是这两位有能耐有手腕也有心的“老”嬷嬷。

前明皇宫出来的旧人,要震慑住她们俨然需要智取。

这二人年岁都不小了,颠沛半生最终投靠到钮祜禄家门下,是舒舒觉罗氏给小女儿“抢”来的教引嬷嬷。

敏若如今身边的大丫头之一的迎冬是云嬷嬷的老来女,她怀着迎冬时候遭了变故,当时年岁已经不小,在京里时受了当时还是钮祜禄家二格格的皇后的恩惠,便做了敏若的奶嬷嬷,指天发誓会跟好敏若,万事为她着想。

赵嬷嬷是云嬷嬷后招来的,她一人半生并未婚嫁,被云嬷嬷招揽来时原身才八岁,本是云嬷嬷存心照顾旧友、也为了原身身边排场好看才招来的,当时原身后头几位小格格也正是要教引嬷嬷的时候,府里为了赵嬷嬷的去处好一番热闹,最终是舒舒觉罗氏大闹一场才生将她留在敏若身边的。

要论宅斗水平和宫斗水平,这两位应该是整个钮祜禄府的高个子了,更要命的是她们中拿主意的云嬷嬷受的是皇后的恩惠,心里向的必定是钮祜禄家。

而这种积年侍奉在小主人身边的老嬷嬷总会犯一种老病,就叫“老奴全是为了你好啊”。

敏若绝不是一个喜欢被人操纵的人,为防日后的麻烦,她们最好把战局在宫外就摊开推平了。

这两位带入宫,会让敏若日后省了在许多麻烦事上操的心,但前提是敏若真正地收服她们。

无需她们对敏若毕恭毕敬刀山火海忠心不二,只需要她们清醒明白,别犯那“忠仆”的老病。

原身的性格可太适合这种忠仆了,在原身记忆中,她在宫里的日子也确实处处都是此二人替她拿主意把分寸,甚至因为原身软懦的性格,日久天长她们便习惯了不通过原身自己拿主意。

她们的出发点固然是为了原身好的,但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她们本应是为原身提建议、提醒原身的人,最终却成为了把控“操纵”原身的人,这不可怕吗?

原身天性柔顺不在意这个甚至庆幸于身边有此二人,敏若可不是那种性格。

在她身边的人,最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知道与她相处的分寸在哪里。

不然纵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她也不会留。

她是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是想进宫开拖拉机的,每天睁开眼睛还得想想怎么把控机头和这俩人别劲,累得慌。

笑死,她可没有那搞极限拖拉运动的爱好。

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窝上几十年,每天吃饱穿暖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不用伺候人不用算计人不用揣摩人心。

灵庆观“据说”是个历史悠久的老道观了,敏若后世在北京上学的时候没听说过这家道观,只记得道观这片搞的是个小别墅区,故而对此持辩证怀疑态度。

但管他历史真长假长呢,茶好喝、地方好待,前天在这溜达完昨天还凑巧地发了一笔隐形的未来财富。敏若今天溜溜达达锻炼身体似的上了山,往香油钱的桶里塞了两串大钱——但凡超过一两银子,她都不带扔到宗教场所里养和尚道士的。

这是作为一个铁公鸡的职业素养。

不过上山时候见到几个道士带着小道士推着几辆车下山,嘴里说去施粥送棉衣去,敏若随口与大厅里递香的道长问了一句,那道长便笑道:“昨日落了秋雨,天气愈凉,要将前备下的棉衣散到山脚村落中,给积年岁的贫弱老人。这是本观的定例,二十几年来,从未改过的。施粥是每旬一次,本观自有田地出息供维系日常,善福寿们舍的善钱只用在此处。”

敏若微怔一瞬,旋即赞道:“是好事,大好事。”

她想起他们推着的东西极多,又带着四五个小道士,便吩咐跟来的护卫分两个过去帮帮忙,那道长连道不用,敏若道:“旁的也不说,多两个人,也能看紧些孩子,要入冬了,拐子愈发活动起来,孩子丢了可不了得。”

她认得这位是这灵庆观的主持,听说俗家姓祝,知道他做得主,便多说了两句。

祝主持欲言又止的,到底是满面受教地点头,敏若权当他听进去了,吩咐护卫两声,微微颔首,转身出大殿往后去了。

她权当是日行一善了,从殿里出来,见兰芳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好笑,打趣着问:“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也苦吧这一张脸。”

这几个月和她亲近的这几个婢女多少习惯了她如今的性子,也因是循序渐进着变的,倒没惹人疑惑,这会兰芳闷头没做声,等走到后头避人处才道:“格格您怎么总好往这边来?那头灵若寺不也有茶喝吗?这里头……”

她把到嗓子眼的话给咽了回去,怕惹敏若惊怕,敏若却拍了拍她的肩,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这边茶好,待着也舒心。我瞧人也不错,比隔壁好。你且安了你的这颗心吧。”

其实她知道云芳担心的是什么,别的不说,上辈子隔三差五半夜有人踩屋顶瓦片子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还在屋顶搞过碎石子做暗器,跟宫里的扫地僧老太监学过两手粗浅的养身功,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