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封建王朝她是终结不了的,皇帝没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她要是舍身取义能成也就算了,明显不能成,她还是得好好为自己的项上人头考虑。

她很清楚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会影响她的心理,也因此在书芳凑上来的时候没有选择不着痕迹地疏远——书芳和她第一世的小堂妹性格很像,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年岁又相仿,偶尔在与书芳相处时她心里会有几分熟悉与安稳,就是因为这几分相似。

但她的心理状态又让她注定不可能真心接纳书芳并与书芳亲近,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与时间,希望漫长的平静岁月能磨掉她心里最深处的不安与下意识的戒备。

可敏若又十分清楚,只要生活在皇权时代,她就不可能真正地放下戒备,所以这是一个矛盾命题,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减轻,不可能是消磨干净。

而现在看来,她寄予希望的时间只是附加项,真正有用的还是感情。

她在与法喀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法喀对姐姐真心实意的关怀中被逐渐打动,也付出了真正的感情。

不是强求刻意养出的感情,是日积月累、水到渠成。

敏若闭眼随意扯了两个引枕摞起来靠着,寒冬雪地,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她不大畏寒,没死命烧炭,但殿里也点起来了大熏笼来,还是很暖和。

她自认想开了一茬事——主要是咸鱼思维发作,又把“船到桥头自然直”七个字提起来在心里挂成了座右铭,实在是懒得再想那些闹心事了。

传到桥头自然直,真是先人留下的至理名言啊!

敏若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七个字,决定把这张纸裱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

不,那样太明目张胆了,还是摆在书案上。

明天舒舒觉罗氏入宫,她还有好一番心理工作要做。

想想就头痛。海藿娜和法喀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婚呐!

舒舒觉罗氏并不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她有一套成体系的逻辑,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活得非常快乐,仗着自己的逻辑时时刻刻无论做了什么事都能理直气壮的,从前只有皇后能够压制住她。

皇后过世之后,眼见这位就要放飞自我,敏若迅速地往她头上套了观音大佛,把她忽悠出虔诚信仰来,尼姑庵的住持给力,这几年与舒舒觉罗氏日夜论佛,功德箱的重量突飞猛进的同时,舒舒觉罗氏信仰的虔诚度也突飞猛进。

在这样的基础上,与她沟通就容易多了。

听敏若说起法喀在前线立了大功,舒舒觉罗氏的第一反应是合掌念了声佛,然后不断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法喀这回可算是光宗耀祖了,菩萨保佑啊!”

敏若看她一脸激动却没有要飘的意思,嘴里念的都是在想自己的潜心修行终于有了福报,在心里默默夸了尼姑庵的静远师太一句“靠谱”,决定回头让迎冬替她再给尼姑庵贡献一吊钱的收入。

舒舒觉罗氏和菩萨捆绑销售,对她而言只值这个价,贵一文都没有。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敏若还是软声对舒舒觉罗氏道:“如今咱们家能有这个福报,与额娘您这几年的虔诚礼佛定然是分不开的,女儿心里也替额娘高兴。您看满京城的贵眷夫人,哪个有您命好的,阿玛当年战功赫赫,姐姐贵为一国之后,如今法喀眼见要有了出息,往后您还有得被人羡慕的呢。”

舒舒觉罗氏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敏若却语气一转,接着道:“请您千万代法喀在菩萨面前诵经祈福求保佑,他如今在战场上,那上头刀枪无眼地,万一……”

舒舒觉罗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合掌念了两声佛,点头道:“我一定好好求菩萨保佑法喀平平安安地回来。他再成了婚,定然更稳重了,往后在朝堂上,他能立得住……我的儿,咱们娘俩后半生也就有了依靠了。有个得力的弟弟,你在宫里头定能顺利轻许多。”

她拉住敏若的手,满怀期待地道:“如今都圆满了,额娘只想在佛前好好为你姐姐祈祷,祈祷她来生再托送个富贵如意的好人家。也求你,能得个聪明伶俐的小阿哥。法喀的媳妇再入了门,我再求菩萨赐我个白胖聪明的小孙儿,额娘这一辈子也就算是圆满了。”

敏若拍了拍她的手,“有姐姐的庇佑,我在宫里过得很好,额娘不必为我担忧,多祈求法喀平安就是,这也是女儿如今唯一的愿望了。”

至于皇后……先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转世轮回,哪怕真的有,恐怕皇后心里想要的,与舒舒觉罗氏所要祈求佛祖保佑的是决然不同的。

还是别让舒舒觉罗氏给死了的皇后添乱了。

康熙后来告诉了敏若去巩华城的日子叫她早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一身便装、一顶备用的斗篷,敏若走前忽然起意,临时去御花园折了一枝梅花,一路上纵使寒风彻骨,也一直握在手里未曾放开。

自十三年仁孝皇后薨逝,从紫禁城到巩华城的这段路康熙已经走得很熟悉了,敏若却还是第一次,二人在路上最开始都异常的沉默,最终还是康熙先开口,看了敏若手中的花一眼,懊恼道:“朕也应该折两枝花带着的。”

敏若默默把握着梅花的那只手往回缩了缩,康熙有些无奈,又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朕还能抢你这一枝花不成?”

许是这段路走得太熟悉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哀伤与怀念,神情看起来颇为平和,与敏若道:“太子这几年总想要找额娘、找钮祜禄娘娘,朕今日本来打算带着他,昨夜却落了一场大雪,怕他染了风寒,只能将他留在宫里了。”

他或许并不是想让敏若回应他什么,只是这条路太长,他需要一个能够听他说话的人。

敏若轻声细语地道:“太子尚且年幼,确实要仔细风寒,小娃娃染了风寒是最不爱好的。”

“他打小身子就不好,小时候常常生病,这几年倒是好些了,可朕也不敢冒险。”康熙思绪已经不知不觉地飞了出去,或许飞回了宫里,落到儿子身边,或许已经先他的身体一步飞到了巩华城中,去到了他的两位妻子身边。

敏若自入宫以来,看似处处潇洒,其实大事上规循矩步,没在宫里收买人心拉帮结派,也没有试图借着先皇后的情分接近太子,甚至这么长时间连对他邀宠也没有过。

康熙有时候看着她,就想,果心当年求他庇护她的胞妹时,是否也料到了今时今日?

纵使他心里十分不喜遏必隆,但却得承认,遏必隆这丛歹竹还是出了几颗好笋的。

法喀自不必说,目光眼界都远不是索额图能及的(绝对激进主战派康熙对三藩之战最初提出杀主张撤藩官员以慰三桂的主和派索额图表示唾弃);果心也不必说,这十几年来她的机敏聪慧没人比他更清楚,若是如今果心还在,他必无需在后宫平衡之上耗费心力;敏若虽行事不显,但先有牛痘之功,又有安于平常的心性,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