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第2/3页)

康熙如今除了觉得安儿的选择让他省去了些麻烦之外,便是盘算着怎么借着帝王之子投身农务、一心为百姓谋福祉这件事给自己刷点民心名望——好处当然得落在自己头上,不能让儿子拣了。

见他面色沉沉看不出深浅来,敏若便知道他心里八成是盘算起什么了,就连康熙在盘算什么,她也多少能猜出一些。

正因为能猜出来,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神智才一直保持冷静,而没有被康熙驯服、被这年代驯服。

“皇上,茶热了,妾给您换一碗。” 敏若说着,给康熙换上了新从冰鉴中取出的歇夏茶。

康熙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是平静和缓的模样,略一思忖,状似无奈地感慨道:“安儿这小子,真是太不像话了。堂堂皇子,哪有专奔着去与土地打交道,连文武课业都放下了的?只是……这农务乃国之根基,他既然如此提出,也是一颗纯然之心,朕却不忍拒绝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目光专注地落在敏若身上,不放过她神情的一丝变化。

然而敏若只是扬唇轻笑,眼中神采奕奕,“妾倒是不觉得他不像话,相反,妾很欣喜他能有这份心。说到底,咱们大清子民的根基是在土地上的,他若能在农事上尽一份力,也是为天下万民、为您尽一份力,妾这个做额娘的,也唯有支持他。至于功课……”

她脸上才露出几分真切的无奈来,喃喃念道:“枉我教导容慈她们多年,自认也是教出了一水满腹诗书之人,怎奈何我这一份骨血在这上头就不开窍了……他妹妹年幼于他,不说那些正经书籍,《诗经》《楚辞》这些也都通读过,句句谙熟于心。怎得这小子就……不开窍呢!”

康熙压住唇角,盯着敏若看了半晌,直到敏满脸茫然地问他:“妾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康熙方缓缓摇头道:“没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便不要操心这么多了。安儿的前程,自有朕为他打算着呢。”

敏若笑盈盈地欠身应是,心里刷过一阵mmp。

信你个鬼!

康熙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

他走之后的第二天,或许是因为康熙有意截拦,消息尚还未在京中传遍。

清晨起来,天气凉爽。

晨风簌簌,迎面吹来清爽得很,似乎还混杂着远方的花香。

这个时节,各种作物都长得极快,田地中已是一片绿意茵茵。敏若与安儿一起走在田间地头,方圆三里内只有兰芳一个人跟着,安儿的贴身太监都被甩在紧后头。

少有仅是母子俩相处的时候,安儿有些想念瑞初,又有些眷恋此刻的时光。

安静了一会,他道:“额娘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想必你也猜到了。”敏若问:“我只问你这一次,你真无坐上那个位子的心?”

她的声音轻轻的,很平淡,和她昨晚问安儿想吃什么用的是一样的语气。

虽然安儿心里早就有了底,听她这么问,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额娘您这话说的,好像拿那个位子当大白菜卖似的。”

敏若淡淡道:“趁你舅舅还在九门提督的位子上,一切都好办。尤其你还年幼,宗室亲贵们都会乐见其成。只是上去之后日子或许会难过些,但忍上几年,权衡利益、平衡局势,菜市口再流上几场血,天下还是会很快平定下来。史书总由胜者书写,只要你做好应做的事,百年千年之后,照样有人为你歌功颂德。况且……生前爽就爽了,还管死后他们怎么说?”

而且造反这事,你娘我有经验,上辈子不是白做研究的,第一世也不是白看猪跑的。

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等闲叫人听了,永寿宫上下和敏若九族(排除康熙)之外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这会处处安静,十丈内只有兰芳的呼吸声,百丈内,也只有几声蝉鸣。

安儿道:“是儿无能,没有那份心智志向。儿之所求,只希望日后,能有奉额娘去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①;去台湾,吃您心心念念的芒果和凤梨;再去回部,那有您念叨过的蜜瓜。

杏花微雨的时节,在江南小住,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跟着汗阿玛去南巡,总是慌慌忙忙的,儿子奉您去,咱们可以慢慢地走。听江南的小调,品最绵柔的酒,赏西湖的雨。还有蜀地,那有最险峻的山。”

他抚着敏若的手臂往前走,一面絮絮地说着。敏若扭头斜他一眼,不禁也笑了。

正好,她也不想做那劳什子的太后。

她感慨道:“我就等着那一日了。”

她盘算着,安儿日后分饼大小能分个亲王,若要离京恐怕不易,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总有法子。做太妃,总比做太后自在。

俩人就这么轻松地谈完了要不要搞个皇帝来当当的话题,畅春园中,总算听到了御前传出来的风筝,四阿哥急急忙忙赶到敏若的庄子,安儿迎来了他不好度过的那个关口。

有些话,他们两个自个就能说清。敏若没进去掺和,命人领着四阿哥去找安儿,垂头瞧了瞧自己打出来的香篆——不错,功力没退步。

前儿听汇报,橡胶也快要做出来了。正好,不要耽搁了过些年她和儿子出去浪。

安儿或许隐隐与四阿哥说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或者四阿哥自己便猜测到了。再见到这两个孩子的时候,虽然面上都看不大出来,但敏若何等的眼力,自然能瞧见他们眼睛微微的红。

叹了口气,道:“你今儿个是回京还是回园子里?”

四阿哥道:“回宫。”

“那也吧。拧了巾子来,给阿哥们敷敷眼睛吧。”敏若侧头吩咐,小宫女应下了,不多时捧着沁凉的巾子过来,二人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

敏若坐在窗边沏茶,声音清而平缓,似是一阵柔和的春雨,能浇灭人心中的急躁、安抚住不安。她道:“你们还小,有些事情或许看明白了、或许没看明白,其实都没什么要紧的。日子总得过下去,满心压抑抑郁愤懑的一日是活,轻松畅然欢喜快乐的一日也是活,既然如此,为何不让自己松快一些呢?”

她言至此处,便在此打住。转了口风,问四阿哥:“你媳妇这段日子怎么样?前儿她打发人送了一盒香料来,配得不错,再练一练就可以出师了!”

四阿哥听了,笑道:“应婉又麻烦您了,真是不该。她极好的,前儿与人赛马,还赢了两支金簪彩头呢。昨儿个又宴客还礼,我便是今儿个回去,恐怕她都没空理我。”

敏若笑了,道:“你们还年轻,这样才是最好的呢。总在宫里闷着,阿哥所里那点小地方,什么人还不闷坏了?你们这些皇子还好,也入朝办差了,三五不时还能闲逛消遣消遣,她们可是少有出门的机会。今年气候好,叫她没事多出来逛逛。或者哪日得空了,来我这坐坐,我得了一种新茶,滋味很不错,正想邀人尝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