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第2/3页)

书芳言罢,不再看乌雅殊兰一眼,径自转身离去,脊背挺直仪态矜雅,乌雅殊兰在宫人手底分外挣扎,看着书芳如此模样,愈发气得眼红。

她嘶吼道:“平妃!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哪知道我一路走上来的艰辛?!凭什么就许你和贵妃得意,不许我为自己谋算?你们生来什么都有了,怎会知道我的艰难?!”

殿门大开,她的嘶吼声被北风吹出很远去,书芳眉目间泄出一丝冷然嘲讽:名门贵女?她这辈子,受了赫舍里家几分帮扶庇佑?当年将她送入宫中,赫舍里家打的不就是让她自生自灭的主意?若全凭着家族,只怕她早骨头渣子都化在土里了。

乌雅殊兰觉着自己往上爬的路苦,她可曾尝过以微薄之力对抗一个煊赫家族的滋味?可曾尝过忍辱负重受人辖制的滋味?

名门贵女,这四个字说出来真是轻飘飘的。

谁不是自己咬紧牙关在宫里爬,孰胜孰负全在本事,今日她乌雅殊兰不如意,便撕心裂肺地喊自己的艰难委屈,那当年皇帝要将胤礼出继,她乌雅殊兰冷眼旁观看着、见她留不住自己的孩子,可觉着快意热闹?

整了整身上的斗篷,书芳一顿不顿地离去。

见自己如此说书芳还没反应,乌雅殊兰声音更尖利,因为嘶吼得太过,她的嗓音已有些沙哑粗粝,尖声吼出,令人只想皱眉。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这是你们联手给我做的局!我要见皇上!我和我家人都是无辜的,是无辜的!”乌雅殊兰高声喊道。

书芳径直扬长而去,没再分给她半分目光。

见她径直离去,并不理会自己的任何言语,乌雅殊兰目露愤怒不甘,怒极而不带任何有意义的字眼的巨大嘶吼声回荡在永和宫上空。

永和宫正前方便是延禧宫,惠妃本揽着小孙女在屋里做针线,笑着低声说:“等你再大些,玛嬷便求你汗玛法,叫你去你姑姑们办的微光书院中读书去……”

话到一半,听到后面撕心裂肺的吼声,不禁蹙眉。

小孙女疑惑地道:“玛嬷,那是怎么了?”

“没什么。”惠妃安抚地拍拍小孙女的背,低声道:“一个看不开、看不透的愚人罢了。阿弥陀佛……”

她闭目喃喃,小孙女茫然地缩在她怀里,几分不安很快就被玛嬷的体温安抚下去,惠妃口中喃喃念着佛号,眉眼愈见慈悲,年轻时那份在温婉下的精明与干脆似乎都化作烟云散去了,留在她脸上的只有数不清的“平和慈悲”。

是为了护着小孙女、也能继续庇佑儿子两分,而不得不开始的平和慈悲,也是在深宫漫长日子里,唯一能够稍微令她心中好受的选择。

佛念得多了,心境也就平和了……吧?

她恨康熙,她恨透了康熙对儿子的狠绝;她还恨大阿哥,恨他愚蠢贪妄,年近四十的人了还看不透帝心圣意执着认为自己有一争之机,断送了自己的身家前程不说,又连累了老母与小儿女。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左右不了圣心帝意,也左右不了天下朝局,只能口中念着佛,心里也求佛祖慈悲,保佑保佑她那可恨可怜的儿子,与无辜的孙儿们。

乌雅殊兰自以为是运筹帷幄权衡精明的谋算,惠妃看透了,便只觉着好笑。

那个位置就那么好,值得他们前赴后继,值得他们机关算尽?

她记得她的儿子年少时聪明灵敏的模样,记得乌雅殊兰初入宫时温柔稚嫩的模样,甚至记得十四阿哥小时候虎头虎脑的天真样子。

如今想来,只觉着讽刺罢了。

偶尔午夜梦回间,搂着小小的孙女,想着那些在或不在的故人,她只觉浑身彻骨的寒凉。

这天下最尊贵、最威严的皇城,哪是当年阿玛额娘说的接她进来享福的地方啊。

这分明是个巨大的牢笼,是一处熔炉炼狱,进了这里的人,就会被贪欲嗔恨缠住,再没有能干净无暇走出去的了。

乌雅家全家离京那日,书芳最后一次去了永和宫,告诉了乌雅殊兰这个消息。

然后不顾她的愤怒吼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永寿宫,她才低声与敏若道:“直到现在,她都不知她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存害人之心、行不端之事时,就该做好接受结果的准备。她若能坦然面对心平气和,我再恼恨,也得敬她的‘心性’。或者咬紧牙关想办法再往起爬,我也佩服她。可她越是这般嘶吼愤怒,我心里越是觉着好似在看一场笑话了。”

“那就只当是笑话看吧。”敏若慢吞吞地道:“这宫城中,笑话可太多了,留心去看、警醒自己,才能不让自己也活成了笑话。”

书芳顿了一瞬,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如今事了,靳家那边你可想好怎么安抚了?”敏若问道。

书芳笑道:“一直想着呢,只是想到若特地召靳夫人入宫来,似乎显得‘做贼心虚’,因而迟迟未动。姐姐如此提起,是有什么好想法了?”

敏若无奈,“要说胤礼那顺杆往上爬的小无赖作风没几分像你,我是不服的。马上雪霏不是要回来了吗?正好舒窈忙完手头这两日,能空闲一点,底下从蒙古赶了一群好羊回来,随时可以现宰羊肉吃,牛、鹿也都有备着的,等哪日雪霏到了,不妨就办一场暖炉会吧。 ”

冬天不热乎乎地围着炉子吃一顿烤肉,总觉着缺了些什么。

可惜如今还不到京中落雪的时候,梅花也尚未开放,不然暖炉会还能办得更圆满些。

书芳知道了敏若的意思,笑道:“这确是个好主意,只是怕蓁蓁不敢来见姐姐呢。”

敏若淡淡道:“她若是这点都看不开,也不配来吃我的小羊肉了。”

自五年前,她便几乎与乌雅殊兰撕破了脸,蓁蓁若不会自己调节心情,早不敢来见她了。

她无需蓁蓁站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认为蓁蓁能割断与乌雅殊兰的母女,有什么紧要的?作为额娘,站在当世的立场上,乌雅殊兰大半是对得起蓁蓁和楚楚这两个女儿呢。

人这一辈子,若是什么都能割舍,似乎未免显得冷情了些,那也绝对不是敏若熟悉的蓁蓁的性子。

但同时,人这一生也并非只为情分左右的。只要蓁蓁一日还铭记她的理想与初衷,没有与少年时的自己背道而驰,她就对得起她自己,也对得起敏若那些年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

书芳轻笑道:“姐姐洒脱。”

暖炉会还是支了起来,雪霏在外浪了一年,也不知都吃了什么好的,虽然路途奔波,但瞧着竟然还丰健圆润了一点,面色红润精气神极好,见了成舟便直道:“奇了!奇了!五官分明生得不想,可我看你神情气度,就觉着像极了七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