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到底芽芽还小,有些话长辈们并不大忍心直接在她面前说,但敏若又觉得这件事应该叫芽芽知道。

兰杜接管了这座行宫中的临时宫殿,四周宫人逐渐替换成可信的心腹,敏若握紧孙女的手忖思着,洁芳忽然将弘杳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背,命:“六姑姑不是说玛嬷到了快快通知她吗?你去六姑姑那告诉六姑姑一声吧。前儿她那的烩羊肉做得好,就说额娘说的,娘娘定会喜欢,求她叫厨子做一碗带来吧。”

将最小的孩子支了出去,好像冥冥之中,就是一种开端。

如今众公主中,唯有甘棠正在行宫中居住,余者众公主皆在外同部族扎帐——这也是体现她们在各部地位的一种方式,王公营帐拥簇公主大帐,彰显着公主在各部尊贵“无上”的绝对地位与话语权。

洁芳叫弘杳去甘棠殿里的法子和事情都很刻意,以甘棠之敏锐,自然会料到其中有事,稍微透风给外面的公主们。

芽芽下意识转头看向敏若,见敏若未曾言声,只是温和笑着对弘杳点了点头以示鼓励,便将兰芳刚刚捧来的八宝花丝攒盒打开,从中取出数颗用白绵纸细细包裹着的牛乳桂花糖和青梅玫瑰糖装进弘杳的小荷包里,笑着道:“与弟弟妹妹吃。”

弘杳满足地望着鼓鼓的荷包,学着他阿玛平时的样子,人模人样地打了个千,方转身去。他今年周岁五岁,还没到抽条拔高的时候,矮墩墩的小团子学大人模样,瞧着怪叫人喜欢的。

敏若不由一笑,侧头去看,兰杜果然已急忙叫人将途中备着的耐放的点心装了两盒,由冬葵的徒弟惊蛰提着点心盒跟随弘杳而去了。

洁芳也唤了跟弘杳的妈妈和小太监进来吩咐了两句,才放心地叫弘杳走了。

弘杳出去,殿门一关,殿中仿佛就是另一重天地了。

安儿终究是挂念女儿,殿门一关,他急忙唤:“额娘——”

敏若静静坐着,递给他一个眼神却没言声,眼神跟着沿着殿内窗户走的兰芳一起移动,瑞初倒是轻声道:“知道哥哥想念额娘,也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这么急着献宝呢。”

安儿按捺住心急,同瑞初一唱一和地说了一会,兰芳回来在暖阁落地罩旁稍微冲敏若一点头,然后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地退了出去,殿门合上的一瞬,洁芳脱口而出:“可是皇上要在芽芽的婚事上做什么?”

敏若轻轻握着芽芽的手给她以安抚,同时对洁芳道:“是已稍微露出点口风了。和硕特部与准噶尔部联了姻,和硕特汗最疼爱的小儿子却在准噶尔部定居,他不免会觉得弘恪地位危险。”

烂船还有三两钉,何况和硕特部这艘船也并不算太烂?

虽然让康熙感觉弘恪地位受到威胁的未必是卓琅。

他此刻,心中真正提防的,是和硕特部是否意图染指准噶尔部,妄报噶尔丹在时的大仇。

他们部落间的旧日恩怨,如果没有可利用之处,康熙是不愿理会的。但当这份旧日恩怨,会影响到弘恪顺利接受准噶尔部,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静彤也是算准了此刻有她坐镇准噶尔部,康熙又精力有限,最终还是只有通过她来布局掌控,才放心地拉和硕特部入局,混淆康熙视听。

芽芽阿玛外家是钮祜禄氏果毅公府,她阿玛本人又在天下享有盛誉,虽不在朝而声誉远过在朝,芽芽身份尊荣在当下的皇孙女中当属头一流,将她许配给 弘恪为妻,弘恪立刻通过妻族在这局里增添了极多重量。

要给弘恪增添本钱,芽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康熙只是对敏若露出一点口风,而并未对外广而告之此事,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布局,仅仅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什么时机?

自然是在行宫聚宴上,各部属臣在列的时机。

他意在一举震慑和硕特部并准噶尔部内许多“不安分”的人,敏若知道他想要震慑的人是谁,又知道他并不知道他真正应该震慑的人是谁。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让她的孙女成为这一局注定的败子。

弘恪不可能赢。

哪怕有康熙撑腰,康熙还能帮他几年?静彤却还年轻,只要她一日不死,她执掌准噶尔部就名正言顺,她能熬过康熙也能熬过康熙的儿子——然后,这天下 是什么样子,还未可知呢。

无论拼手腕还是拼在准噶尔部的势力,弘恪都不可能拼过静彤。

如今康熙看到的所谓准噶尔部的局面,也只是静彤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在准噶尔部二十几年,静彤对准噶尔部的掌控远超过许多人的想象。甚至那些一直蹦跶到如今的蚂蚱……究竟是他们自己有能耐活,还是静彤用得到他们,才留着他们活呢?

弘恪若败,无论结果如何,与芽芽必定离心,或者二人夫妻间有情分,芽芽也必定会被自己心中的痛苦折磨——这一局中,她的阿玛、姑姑还是玛嬷,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的夫婿的那一边。

敏若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年力量微薄时,她左右不了自己的前程,但稍有余力后,她即为瑞初与安儿争过。

如今,她力强而康熙已经年迈衰弱,她又为何不能为自己的孙女争一把?

她抚摸着孙女柔软的发丝,温声告诉她:“别怕,芽芽。玛嬷说过,必会让你有一桩合心遂意的婚事,嫁给如意郎,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芽芽本来紧抿着唇,听到敏若这句话、感受着背后轻柔的触感,终于忍不住破功,轻声道:“嫁给弘恪表兄也没什么,玛嬷,孙女都愿意,请您不要为了孙女的婚事为难。本来、本来孙女也并无喜欢的儿郎。”

话已出口,她干脆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我、我原本也并不觉着什么样的儿郎好,对要有什么样的夫君也从未有过想象。汗玛法想让我嫁,那我嫁就是了,左右去到准噶尔部,还有三姑姑护着我……”

听她此言,殿内几人顿时都将目光投了过去,芽芽垂下头,不再言语。

安儿皱眉道:“可你怎知弘恪会是良配呢?”

他是为女儿的事心急,却见芽芽平静一笑,道:“这世上,谁是谁的良配呢?人唯有靠自己活着,才是永远的‘良配 ’,将生死心气都寄托在旁人身上,岂不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她顿了一顿,旋即轻声道:“阿玛您与额娘感情深厚,和睦融洽地走过了这些年,生育我与弟弟这一双儿女,对彼此坚贞不移,亦成为彼此可以托付的可靠良配。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您们的运气的。”

芽芽站起身,端正向众人一礼,“听闻是年少在江南办差时与额娘两情相悦,女儿如今也近少年,闺中姊妹也有些已订婚盟,女儿跟随阿玛额娘在外行走这两年,也有机会接触到不少青年儿郎,其中不乏人品贵重、文采出众之君子,但与他们相处时,女儿心中却并无姊妹们所说那种羞赧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