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03【一更】

戏是西厢记, 张生与崔莺莺之间的爱情故事。

说到这二人的本子,唐代大才子元稹写过一出《莺莺传》,后世又改成了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这出在梨园里上演的西厢记是后者所改, 并无张生功成名就之后抛弃崔莺莺,骂其“尤物”之情节。

温玉以前看《莺莺传》、《霍小玉传》等古代小说,实想不通一个问题:这些男主是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穷时要追求爱情,等发达了又嫌人家不检点……

好在今天这出戏还不错, 想来即使是古代人民, 也很难毫无心理障碍的接受一个人渣张生。

陆小凤应该陪很多姑娘来看过戏,坐在梨园包厢之内相当自在, 该喝茶喝茶,该嗑瓜子嗑瓜子。

至于荆无命……

温玉总觉得他在发呆。

这还得怪他的瞳色,他的瞳色实在颜色太浅,以至于经常令人分不清眼白与瞳仁,他寻常坐着不动时, 瞳孔放大,好似在盯着某个地方看, 又好似只是单纯的精神分散, 总之……谁也瞧不出他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荆无命当然不喜欢这种莺莺燕燕的戏。

他倒也不是讨厌,只是无感而已,不过要说这是他人生中最无聊的一个时辰, 想来也不至于,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候都只是站在上官金虹的深厚而已,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在等待着命令。

所以现在,他也并不觉得看一出不感兴趣的戏有多么的难以忍受。

一个时辰之后, 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得尽兴的客人们激情打赏,往看台上扔东西,温玉也丢了一锭银子,她十分尽兴,与陆小凤、荆无命二人一起出了梨园。

梨园这种地方,多也是晚上热闹,自然不可能与民居毗邻,放眼望去,一条街都是彩灯高挂,红袖轻招。

连着拐过了三条街,夜风才重新变的冷而锐利起来。

中原地区的冬天又冷、又干燥,一阵北风吹来,就如同片片刀锋,刮到人的皮肤上,竟叫人产生一种错觉——总觉得自己的脸被人刮得鲜血淋漓!

温玉披着厚重的斗篷,陆小凤穿得也不薄,唯有荆无命,他似乎不喜欢厚重的衣裳,虽脱下了那件黄衫,换上了一件青衣,但那青衣也只是薄薄一层,风一吹,他空空荡荡的袖管就轻快地飘扬着。

他的唇很白,手也很白,如鱼肉一般白。

温玉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换件厚点的衣裳么?”

荆无命冷冷道:“不能。”

温玉道:“……为什么?”

荆无命闭上了嘴,不愿意回答。

温玉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好嘛,忘了你这人的规矩了,你只提问,不回答,是不是?除了将死之人的问题,你从不愿意回答别人的问题是不是?”

荆无命:“…………”

荆无命的嘴角抿得很紧,还是不肯开口。

温玉小姐噗嗤一声就笑了,双手叉腰,对这人道:“好,那你要不要问我点什么问题!我都回答你!”

温玉:OVO

荆无命:“…………”

荆无命无情地说:“不问。”

温玉切了一声,不理他了。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

这是一辆小推车的声音。

木质的小推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推车想来已用了很多年,都已破旧得快要散架了。

黑暗的拐角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正推着一个小车一步步地走着,她的小车上放着一个小桶,小桶的木壁之上,扎着厚厚的棉布,小桶之上也盖着棉布——这是一种很原始的保温手段,里面装的东西一定是热腾腾的。

这老妪推着小车,用自己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喊道:“糖炒栗子——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温玉的眼睛眨了眨,显然有点蠢蠢欲动。

荆无命瞟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这老妪慢慢地推着车走近,温玉这才看清,她身上穿的衣裳满是补丁,有些地方连布丁都没有,丝丝棉絮露在外头,她头发花白,头上围着一块粗布头巾,两只耳朵都已冻得通红,她每喊一声,嘴中就呼出一道白气来。

她的背已经佝偻,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

她此时也已看到了温玉三人,于是便推着车朝这边走来,嘶哑地喊道:“糖炒栗子,十文钱一斤的糖炒栗子——小姐,您要尝一尝吗?很好吃的,不甜不要钱。”

如今已接近年关,人人都想过个好年,可这古稀之年的老妪,却在这寒冬腊月里头推着她的小推车,去卖十文钱一斤的糖炒栗子。

任何一个好心人,瞧见了这样的老婆婆,不管喜不喜欢吃糖炒栗子,总归是会买上一些的。

陆小凤是个性情中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已经大声地道:“这么好的糖炒栗子,怎么能卖十文钱一斤?必须卖十两银子一斤!少一文钱,我就不买!”

那老妪一听这话,登时两眼放光。

温玉:“…………”

荆无命:“…………”

温玉这下算是明白,明明有那么多人给陆小凤送钱花,这家伙却经常穷得去蹭花满楼的屋子住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她也很喜欢陆小凤这一点。

有陆小凤这样的朋友,总比有上官金虹这种朋友要好得多。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轻快地点头道:“我最爱吃糖炒栗子了,不过,你要十两银子买一斤,那就你自己掏钱吧,我的钱可不是刮大风逮的。”

陆小凤想了想她的来钱方式,颇为微妙地说:“其实跟刮大风逮的也没什么区别吧……?”

温玉朝他眨了眨眼。

陆小凤也对着温玉眨了眨眼。

荆无命还是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很爽快的掏钱,给了这老妪二十两银子,拿了两斤糖炒栗子。

老妪的脸上笑开了花,殷勤地道:“老身炒的糖炒栗子,最好吃不过,小姐快尝一尝,不甜的话,这钱老身退给你。”

她笑着,露出了一口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齿。

这实在是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妪,可一抹刀锋般的光,忽然自她的眼睛里闪过。

她已忍不住兴奋起来。

什么十两、二十两的,这点破钱,她才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面前这三个人的命!

不错,这老妪就是公孙大娘变装易容而来,她每到了十五的月圆之夜,不杀上几个人,就实在是心痒难耐。

其实,江湖上有这种喜好杀人的怪癖的高手并不少,譬如荆无命,对杀人的事情就一向很热心。

但杀谁,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荆无命喜欢杀人,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挑战高手、练剑的快|感,他天生就是个酷烈非常又非常自我的人,谁若是坏了他的规矩、谁若是不服他,他就一定要打到那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