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似乎夜里那些奇怪的躁动的情愫被太阳蒸发掉,或者说,见光枯萎。

出门后,展颜不停留神孙晚秋,她还是那么大方,跟贺叔叔侃侃而谈,她能接住大人的任何问话,时事也可以谈,孙晚秋一点不关心时事,她没兴趣,好像无论世界怎么变,都跟她没关系,她一个月生活费还是那么点儿。不过这不妨碍她从老师那里借来《半月谈》《人民日报》。

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懂得多,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这个道理,孙晚秋从小就知道。

所以,当路过一个新楼盘,她们都忍不住往上瞧那些建筑工人时,孙晚秋忽然问:“贺叔叔,听说你们城里以后不分房子了,是不是以后要盖很多楼房?”

贺以诚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关心这种事,他没有敷衍:“是的,政府都在招商引资,你对这个感兴趣?”

“你接我时,我在汽车站看到东城的宣传标语,说那里会开辟新城区,建住宅商业街还有公园。那是不是以后,在城里盖房子会很挣钱?”

彼时,本市东城区还是一片荒芜之地,芦苇林立,河流淤积,有废弃的火车轨道。

贺以诚微讶,她一知半解但脸上极有兴趣,他笑着说:“应该是的,以后地产商人会很有钱。”

贺图南在旁边觑她几眼,偏过头,跟展颜低声说:“你同学能说会道。”

旁边,展颜正盯着巨大广告条幅上的“新世纪,新概念家居”几个大字出神,她被他呵气弄得痒,扭过脸:“她可聪明了。”

“看出来了,”贺图南似笑非笑,“你傻。”

展颜瞪他一眼,说:“这片楼房盖好之后,就叫新世纪吗?”

贺图南笑,指着下面一行字:“傻子,巴黎庭院看不到吗?”

“这跟巴黎有关系吗?”

“没关系。”

“没关系,为什么叫巴黎庭院?”

“噱头,马上整个欧洲都在咱们城里了。”

贺图南揶揄地扫视一圈,这是云上地产新开发的楼盘,盖的飞速。

游乐场人很多,展颜跟孙晚秋两个把小时候没玩过的玩了个遍,贺图南觉得无聊,戴着墨镜,在长椅上坐着喝冷饮。

贺以诚又带她们去喂鸽子,鸽子走来走去,不怕人,在掌心轻轻一啄,孙晚秋忽想起什么,趴展颜耳朵旁说:“昨天错了,你不是大白鹅,你像一只鸽子那么白。”

展颜不好意思,余光瞥见贺以诚去卫生间,才扯扯她:“你昨晚说的……”

“逗你玩儿呢。”孙晚秋嘴里咕咕地引着鸽子,若无其事。

展颜半信半疑,她们后来又去商场,贺以诚给孙晚秋买新裙子,她没有展颜那样的思想负担,跟贺以诚道谢,而且,拒绝和展颜穿差不多的款式。

“我没你瘦,也没你白,穿这种裙子只会显得我又壮又丑。”她冲展颜吐了下舌头。

她给自己选了样式最简单,又带点腰身的连衣裙,很合适。

贺图南帮忙买的冰淇淋送到她们手上,孙晚秋随口问:“多少钱一盒?”

“八块钱。”贺图南看看她,又看看展颜。

孙晚秋嘴角上翘,觉得讽刺,八块钱够她吃几天的饭,但这会儿,她愿意享受当下。

行程里的博物馆,只能另作安排了,时间不够,孙晚秋倒是无所谓:“我对博物馆其实没什么兴趣。”

展颜含着冰淇淋,甜蜜蜜的:“可是,能学到好多知识,我喜欢博物馆。”

孙晚秋耸耸肩:“都是过去的东西,我只想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贺图南微笑看着她,觉得她很有锋芒。

第二天,贺以诚已经没了时间,他要见供应商,给贺图南留了许多现金,让他带着她们。

几个人坐公交去北区。

公交车行驶在浓浓的绿荫下,窗外风景,开始慢慢变化。孙晚秋往外看:“这就是你说的工业区?”

展颜手指着:“你看,那儿全是厂房,你看见吊机了吗?那边还有铁路,以前可以运煤。”

两人正说着,外头走过一个流浪汉,大热的天,穿一件西装外套,脏兮兮的,手里有个烂矿泉水瓶子,展颜冷不丁对上他愣愣射过来的眼神,有点害怕。

贺图南就坐两人后边,他一直在沉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怎么了?”他伸手碰了碰她肩膀,展颜转过脸,“刚才有个捡破烂地正好和我对视,我吓一跳。”

他便透过窗户往后看,已经远了。

“别怕,我在呢。”贺图南冲她眨眼笑,旁边,孙晚秋侧身瞥他一眼,又坐端正了。

她没注意到展颜说话的停顿,以为是寻常。

徐牧远依旧在废弃的自来水厂等他们,不同的是,看门的大爷没了,狗也没了,大门锁着,已经生了锈,这厂子彻底无人问津。

院子里的野草,长得齐腰高,徐牧远买了两包烟给偶尔过来勘察的大爷,弄来钥匙,继续捯饬他的培训班。但因为断水断电,这次他的培训班没招到几个人。

屋里一股发霉的味道,窗子的防盗窗锈的不成样子,一摸一手的渣。好在屋后有棵大槐树,枝叶遮着房顶,虽然热,又不至于叫人中暑。

彼此介绍后,贺图南看着结满蛛网的房顶说:“老徐,你这条件可越来越不行了,电扇呢?”

展颜也抬头,她记得,去年这还有个吊扇,落满苍蝇屎,和她家的很像。

“不知道被谁卸下拿走了,你也知道,我们这地方能拿的都拿了,不能拿的,卸了拆了也得想法子弄走。”徐牧远有些歉意,“你们来找我玩儿,我也没像样儿的地方招待,这样吧,等会太阳没那么晒,我带你们到一号家属院那附近走走,人搬了很多,只剩些老人家了。”

孙晚秋俯身看了看课桌上的讲义,拿起来,问:“你给人就补这些吗?”

徐牧远跟她讲话很客气:“是,我给高一补数理化。”

孙晚秋笑了:“我是没场地,要是有,这我也能做,你一个人收多少钱?”

贺图南跟徐牧远交换下目光,孙晚秋往桌子上一靠,说:“怎么,你们觉得我不行吗?”

贺图南笑着摇头:“不敢,颜颜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

孙晚秋有种傲气,这种傲气纯粹来自于智力,她刚到实高时,记着老师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几次考试下来,她知道,她就是实高的天了。

她比小时候,初中都更有自信。

“我只是没跟你们做同学,否则,你们都考不过我。”

贺图南还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女孩子,理科A班的女生,大都内敛,像宋如书那样的女生,连笑也少见,总是一本正经绷着脸,孙晚秋不一样,她爱笑,也爱说话。好像她一来,把展颜都衬托得只剩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