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页)

局长急着去吃饭,碍于情面,笑吟吟听起来,听着听着,觉得有点儿意思,便去翻计划书,说:“你出国考察过?”

“当时去新加坡日本出差,正好顺路,我一直对这块比较有兴趣,就做了个调查。”

“你意思是咱们可以参考新加坡的这种模式?”局长也没去过新加坡,拿不准贺图南是在这天花乱坠地吹呢,还是所言属实,一时半会不能确切说点什么,只说这个事情,要报到市长那里,回头再找他。

贺图南从市政府大楼出来,想起一人,当年老乡会上有个学姐,她爸是市长的司机。

他担心规划局这边没了后文,直接联系到学姐。

整个十二月,他一直在外跑。这种生活,完全迥异于投行,他又回到了人情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家乡,并对此,有了更深的体会,这个事想成,要盖400个公章,裤脚会擦过政府门前坛子里月季花刺500次,以及,心里飙脏话1000回。

这里不需要他一口流利标准的英文,但要有看懂眼神,听话外音的本事,母语,真是门艺术。

云上五期工地上,已经冷极。

孙晚秋每天还是六点就爬起来,天蒙蒙亮,工人们陆续到了,她的队伍变大,已经有百十个人,每个人要做什么,她记得一清二楚,从刚照面起,她就见谁吩咐谁。

最近施工速度慢了下来,有些工地,已经停工,她隐约觉得不好。

她从电视上看到次贷危机,不太懂,立刻找家网吧上网查了,孙晚秋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她没系统地受过大学教育,但只要她主动去了解,很快就能搞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儿。

查完了,她就知道明年难说。

这一年多,她红红火火的,很有声色,甚至攒了钱打算买个三十平的小房子。

明年的行情,明年再说吧。

离展颜上次来找她,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天。孙晚秋再见到她,是在工地上,她给她找了顶安全帽,说:“这么冷,你跑来干嘛?”

“想你。”展颜脖子缩在围巾里,一开口,白汽被风吹得斜斜的。

孙晚秋撇嘴:“肉麻。”

她带着她,边走边喊:“老张,打几吊了?啊?打几吊了?”

展颜问:“几吊什么?”

孙晚秋手一指:“砂浆。”

机器轰隆隆的,老张没听见,见孙晚秋来,笑笑的,孙晚秋说:“打几吊了?”

“两吊。”

“上头没人,你别慌搞了。”

旁边,工人把混凝土装进了吊斗,再用塔吊吊起,往上头楼层送。塔吊师傅是技术工,展颜仰头看看,跟孙晚秋上去了。

一个妇女,两腮红红的,不大好意思过来问,对讲机怎么用。

孙晚秋拿过来,展颜看到两人的手,几乎一样的硬,一样的糙,令人想起老了的槐树皮。

她们都没有抹护手霜的习惯,就这么干着,裂着。

钢筋工、油漆工、砖匠木工都是大工,一般都是男人,小工多半是妇女,干杂活,夫妻档也有,多是两大一小搭配干。

“这个砖拿走!”老的正在骂一个少的,少的也就十几岁光景,肩膀瘦瘦的,展颜见他傻笑,老的就又骂他,“拿这个火砖!”

少的还是笑,换了火砖,一句话也不说。

干小工的大姐说:“哎,你老骂他作甚,欺负没娘的孩子。”

老的说:“你看那条缝宽的哩,我骂他?要不是我疼他,他哪里能来城里吃这碗饭。”

大姐叹气,也不说什么了。

展颜问孙晚秋这个弟弟看着不太正常,孙晚秋说:“他小时候发烧脑子有点烧坏了,他妈死了,爹不务正业,奶奶把他拉扯大的,去年奶奶死了,马师傅看他可怜都是一个村的,就把他带出来,我说不要,马师傅跟我保证不出事,签了个协议,他就在这干了,还行吧,小马?”

她忽然喊他一声,“今天我请你吃土耳其肉夹馍,好不好?”

大家就笑,说:“小马,孙头儿要请你吃肉夹馍了,好福气!”

小马笑嘻嘻的,嘴巴有点歪:“肉夹馍,肉夹馍。”

老马说:“这要没人管他,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孙晚秋告诉展颜:“小马还会扎钢筋,他其实一点都不傻。”

两人在那看小马干活,他十六岁,个头不高,离开了家乡到此间谋生,真像一匹小马驹,只是,皮毛不够光亮,蹄子也不够矫健。

展颜说:“今天我请小马吃土耳其肉夹馍吧。”

两人相视一笑,孙晚秋点点头。

午间,骑小三轮的大姐来了,工人们一拥而上,还有不舍得花钱的,自己带馍,早凉了,就着从老家带的酱,蹲墙角吃了。

展颜去附近买了肉夹馍,给小马,他也不洗手,愣愣看她雪白的手腕,上头落着日影,更白了。他想起母亲的胸脯,也是这么光光的一片,记忆太模糊,只有个朦朦胧胧的景儿。

小马对她呲牙笑。

她们走出工地,路边有大排档小饭馆,还有按摩店理发店,KTV,也有浴池,能打牌搓澡。

这地方只有工头和大工来吃,途经按摩店,出来个男人,裤腰带都没勒好,一脸满足,从两人身边过去,那眼神,像见着两块肥肉。

不用尝,也知道滋味绝好,男人心里想,见孙晚秋冷漠瞥过来,悻悻走了。

说是按摩店,里头都是二十块就能做一次的生意,民工也会来,孙晚秋跟展颜要了两份盒饭,盖子里,凝着水珠,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说这条街上的事。

“晚上才热闹呢,有一回,还招呼我,我看着像大男人吗?”孙晚秋好笑道。

展颜低头扒拉着米饭:“他们挣钱不容易,怎么也来这。”

孙晚秋大口吃:“男人就这样,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这儿做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生意,便宜实惠,有头有脸的谁来这儿?”

这里白天尘土飞扬,入夜灯红酒绿,有工程了,带动一片门面,这个地方,怎么说呢?离小展村远,离象牙塔也远,像是第三种人生存之地,展颜也没去评判什么。

“你说他们挣的是血汗钱,平时抠抠嗖嗖的,可是呢,就□□里这点事儿忍不了。”孙晚秋胡乱摸了两把嘴,说吃饱了。

她吃饭快,天又冷,跟野狗抢食似的把盒饭一扫而空。

展颜跟她往回走,手插兜里,说:“男人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忠贞的人也许有,但不多,他们总得需要个女人,女人能没男人,但男人必须得有个女人,他们没法忍受寂寞。”孙晚秋幽幽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想到贺图南了?”

“他好像回来了。”

“什么叫好像?回就回了,没回就没回。”

“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