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第4/4页)

“那快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默默地伏上他的背。他托着她的膝盖下方,很轻松地站起来。虽然身上披着他的黑色风衣,但她还是感到身下的裙子被抬得很高,几乎要缩到臀部上方,脸很快就微微热了起来。好在他走得慢,也没有碰令她尴尬的部位,只是半侧过头,低声说:

“怎么,跟我你还这么见外?”

“……啊?”

他对着自己的肩扬了扬下颚。她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搭上他的肩,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在冬季的街道上行走。

修筑得别样华丽的旧式餐厅里,穿着正装的淑女绅士们拿着酒杯交头接耳,大理石柱内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十九世纪初奢靡的伦敦。

因为有了禁烟法,所有英国烟民总是不得不暂时离开热闹的宴会,走到室外的寒风中抽烟。偶尔也有年轻的英国男人穿着黑西装白衬衫,随意地敞开领口低头点烟出来,和门前偶遇的金发女郎畅谈起来,因而展开又一段或许短暂或许浪漫的爱情……

那时候,她和柯泽都只有十来岁,但柯泽身上穿的却是限量昂贵的Dior西装。在伦敦这种喧嚣的城市,她时常会觉得他那个圈子的人没有童年。因为家境富裕,小小年纪就穿了名牌开了名车,没有可以担心的未来,同时也没有可以期盼的梦想,只能用纸醉金迷来掩藏住内心的脆弱和空虚。

柯泽也不例外,尽管有了未婚妻,他身边逢场作戏的女友却从来没有停过。每次玩过一个女人,他就会送对方一个奢侈品来买单。而夏娜又为爱情又为利益的委曲求全,也让她对哥哥很不满意。

他们经过了无数古典的建筑,私家旅馆前挂着一个个紫色灯光的圣诞圈。在路上遇到了很多障碍物,柯泽并没有绕过去,而是背着她狂奔然后对着障碍物跳过去。她一阵心惊后抱紧他的脖子大笑起来:

“你小心待会儿警察来了把你抓走!啊啊,别跳了!哇!”

终于他们到了停车场,他把她扔到副座上,笑容邪气:“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拉小提琴,从来都不理我,现在不吓吓你,以后你还要犯错。”

尽管浑身的行头都价格不菲,但白皙皮肤和叛逆眼神依然透着少年人的青春气息。他喘了几口气,又弯下腰来拉了拉她的裙子:“理好衣服,这像什么样子。”

他细心地为自己整理衣衫,而他自己的西装早已被她弄得皱巴巴,捣腾了两个小时的新潮发型也微微凌乱了。一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摔跤的自己跑到学校医务室的时光。

原本以为他到了英国学坏了,但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再是吃喝嫖赌,也还是她的哥哥。终于她低声地说道:

“谢谢哥。”

“嗯。”

他应了一声,又理了理她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划过。狭小的车厢里,他凝视她许久,忽然脸靠近了一些,在她嘴角旁的脸上吻了一下。

她微微愣了一下,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刚才那一瞬,她几乎以为他会……

“跟我不用说谢。”柯泽压低声音,揉乱了她原本理好的头发,“只要以后我老了病了残了,你这当妹妹的不会把哥扔到一边就好。”

他们开车回去的路上,天已微微亮了。

伦敦的阳光和别处是不同的,因为雾气而总是柔柔的带着淡金色。冬季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街道中心的乳白殿堂上,上方骑士的青铜雕像栩栩如生,连同建筑本身都打上了斑驳的树影。

那时候她很困了,看见树影阳光在哥哥的侧脸上重重叠叠,半合着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

……

裴诗看着新闻上的照片,忽然觉得那一觉睡过去之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梦见甜美记忆最痛苦的时候,是醒过来的瞬间。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去经营他们脆弱的感情,粉身碎骨,血肉狼藉,却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他是死是活,为什么会出车祸,受伤有多严重,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毫不犹豫地挪动鼠标,关掉了柯泽车祸的新闻页面。

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曾吟诵过:“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无垠的世界,狭小的果壳,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一直以来有要坚持走下去的路,所以,永远不会变成为同一件事哭泣第二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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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阿劳,指克劳迪奥阿劳(Claudio Arrau,1903-1991),智利钢琴家。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自幼有神童之称,曾到柏林求学,后定居纽约,持续其国际大师的演出生涯,誉满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