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乐章(第3/4页)

她在比赛中的录影,被人传到网上,不出几周就变成了Youtube上点击最高的视频,而且好评几乎达到百分百,留言的网友说得最多的,就是“She's very talented”。

拥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英国肯特交响乐团邀请她入团,成为下次演出的独奏小提琴手。原本柯氏音乐计划为肯特交响乐团在亚洲的演出赞助,前提是让夏娜加入他们。但听过她的表演后,交响乐团负责人说既然柯

诗是柯家的养女,他们想要换夏娜为柯诗。

英美合作的电影《毕加索》导演看过这个视频,亲自发邮件给她,说自己比较愿意采用新人,问她是否有意为这部电影编曲。这对很多人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的福音,但她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当时的她心高气傲,对商业化的东西不屑一顾。但既然被人赏识,以她的个性不做到最好不罢休,于是她一个人背着旅行包走遍了英格兰,处处寻找灵感,想要写出一首与这部黑暗哥特式电影相符合的曲子……而直到回来以后她才听说,这个导演原本是想请夏娜的。

当时的心境她记得很清楚。

从小到大,她的人生一直伴随着不断的失去。

没有母亲的她,被全天下最美好的父爱包围着。但到最后,父亲自杀了。

知道柯家会收养他们姐弟后,亲戚朋友们全部消失不见。养父很喜欢她,但因为惧怕养母,也只敢在养母不在的时候偷偷跟他们说话。

从小学起,她在学校里就很难交到朋友。她是柯家的养女,并没有得到柯家的荣誉和别人的奉承,却得到了他们家子弟的寂寞。好不容易在中学时交到一两个朋友,随后又因为出国而失去了联系。

似乎,唯一会真心照顾她的人,只有柯泽。

柯泽不管在外面有多么任性,对她一直都很温柔,在出国前更是品学兼优精通音乐的全才。他无论读哪所学校,都一定会变成风云人物。

她心中知道自己和柯泽没有血缘关系,也不会有其他关系。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总是想,如果她的人生能写成一本书,哪怕没有爱情,她也希望这本书的男主角是哥哥。

可是,生活很多时候比小说还崎岖波折。只不过与小说不同的是,那个你认为是男主角的人,未必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等她跟随着他的脚步到了英国,却发现他不仅变成了另一个人,还和夏家的千金恋爱了。

到那时候,她才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不论你如何耗尽全力,用尽真心想要留住一个人,他到最后总是会走的。

真正不会背叛她,真正会永远陪着她的东西,只有音乐。

所以,夺走夏娜的小提琴冠军、电影编曲、乐团演出机会,她不是看不到夏娜眼中的不甘和愤怒,但并不愧疚。

直到那个冬夜的来临。

…………

……

深冬的伦敦街头。

圣诞即将到来,海洋性气候的英伦三岛不常下雪,但英国人总有各种点缀节日的方法:在牛津街的上方两个建筑间挂满巨大圣诞紫灯,重重层层延伸到街道的尽头;奢侈品店里装满泡沫雪花,并让鼓风机将这些雪花大肆吹起来,洋洋洒洒落满昂贵的商品;装点了雪花的冷饮店外,店员小心翼翼地锁上了精致易碎的玻璃门,背着小包没入来来往往的人群……

柯诗刚才结束了圣诞前最后一次小提琴表演。她背着小提琴盒,将脖子缩入高领中,一只手拎着Tesco超市袋子,一手插入长长风衣的口袋里,往通向地铁站的小路走。

寒风卷下了落叶,在深长寂静的街巷里翻卷。

原本想回去为裴曲做意大利面,但觉得有些委屈他了,所以临时又去超市买了点食材。她正盘算着要怎么搭配晚餐,走着走着,渐渐听见身后传来了轻且密集的脚步声。

她稍微停了一下脚步,想了想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了。

伦敦鱼龙混杂,犯罪率很高,但在牛津街这种市中心有保安的地方,按理说就算是小巷子里也不会有人敢打劫。何况,她身上只有一张交通卡和一把小提琴,没人会对这样一个穷艺术家感兴趣的。

而且,小巷的尽头有两个黑人警卫在站岗。

冷风寒冽,月光被两边的建筑挡住。

她渐渐走向街边的高脚路灯,看见自己脚下忽然多出了几条影子。直到这时,她才警觉地回过头。

但为时已晚,突然出现一群亚洲脸孔的高大男人将她围了起来。

那两个黑人警卫并没有离开。

只是,他们竟然在此刻很不适时地转过身去,回答一个路人的问题。同时,一个人捂住她的嘴,她的呼救声还没漏出来,整个人就被拖到了另一个更小更黑的巷子里去。

直到这一刻,那两个警卫才悠闲地转过身,全然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嘴被黑布缠住,整个伦敦像都已披上了黑色的外衣,房屋和街巷也被染上了深灰色。肮脏的小巷里灰尘飞扬,因为免费发送而被人践踏撕破的《The London Paper》碎片哗啦啦地翻卷。

小提琴盒被摔在地上,白色的小提琴滚落到墙角,琴弦发出噌噌的回音。

右手被人高高拽起来,柯诗想反抗,整张脸连带短发都被按入了路面的水洼里。然后,她听见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说:“Left, left, not right!”

这个口音听着很耳熟,但她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而伴随左手被抬起,她已没时间去思考,只是本能意识到了一件事——裴曲遭受的重创,原来并不是意外,而是早就蓄谋安排过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恐怕比被人□还要令她无法接受——

手臂被迫绷直,金属器具直接敲在了她左手关节上!

墙角的报纸被风吹得无路可退,很快溅上了粘稠的鲜血。

无法发出的声音吞入了身体,连她的胸腔都快要击碎。

巷头的车灯来来回回,车门砰然关上的声音回荡在小巷。那群人做事很有效率,弄断她的手以后,立刻就在她后脑勺上又敲了一下。

这群人逃走的刹那,她看见巷口有人狂奔而来……

接着,世界就沦为一片黑暗。

……

…………

再次醒来的时候,柯诗的手已经裹上了石膏,还开刀动过手术。医生说她康复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不是奇迹发生,以后左手使力会有很大障碍。

她不敢相信,她弄丢了父亲的遗物——那把白色的小提琴,还失去了按琴弦的左手。

她擅自冲出去,回到家里拿出另一把小提琴。但是,但是……那时的手多么脆弱,她连按弦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举起来。

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简直比死亡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