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乐章I(第2/3页)

“你的想法还真是单纯。男人不是傻子,不会平白无故给你一大堆好处。”

“我确定他对我没有别的想法。他知道我有男朋友。”说完这句,她按下了关闭按钮,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夏先生,我先下去和司机开车上来。”

其实提到男朋友,也是因为她想起了这几天必须联络宾彬一次。跟他提前沟通一下,争取说服他接受自己的计划。她走进停车场,拨通了宾彬的电话。然后,除了鞋跟在空旷的车库里发出清晰的回音,熟悉的铃声也同时在不远处响起。正想顺势听一听那个声音的源头,宾彬抱怨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是那个古董女,真是烦人啊。”

裴诗呆住。

“宾彬你真是的,怎么这么说人家……”这是另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别提了,开始觉得她拉小提琴的样子挺漂亮的,所以对她有了好感,没想到她爱好古董就算了,人还像块化石。我上次牵她的手,你猜猜看她说什么?她问我抓着她做什么!真是太扫兴了。”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也被调成了静音。裴诗这边却没有挂断。

“哈哈哈哈,这女孩也太有意思了。不过你也要替她想想,她是小孩子嘛,想法比较幼稚,这是正常的。”

“所以,我还是喜欢成熟的女性啊,又优雅,又性感,身材又好……”

裴诗终于找到了他们。他那辆藏青色的车正在不远处,车窗摇了下来,宾彬和另一个二十□岁的女人正坐在后排。他搂着女人的肩,垂头在她的颈项上暧昧地亲吻。裴诗面容失去了血色,她又拨通了他的电话,静静地等他接听。

“唉,怎么没完没了啊,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事,真是的。一直这么震下去也不是办法。宝宝你等等我……”

宾彬刚拿出手机,裴诗的手机就被人夺走了。她惊讶地转过身,看见夏承司正挂断她的电话,小声说道:“你做什么?”

“这时候出现,是想给自己难堪么。”

“这和你没关系,还我手机。”

他倒没有坚持,把手机还给了她。她接过手机,却没有再次拨通电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然后,他带着她朝相反方向停车的位置走去,用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夏娜跟你说的话虽然刺耳,但其实没有错。你是个艺术家,何必让自己这么累。”

“你觉得我过得累么。”

“在我看来,起码不轻松。”

她忽然停下脚步,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原本出于惯性一直往前面走,听见这一声叹息,也渐渐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依然穿着深色的套装,看上去还是十分不近人情,但以往的冰冷仿佛正在逐渐瓦解,透露出一丝无奈的脆弱:“夏先生,这世界上的女强人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你以为我不想像其他女人那样,遇到一个有责任感的好男人,早早结婚生子么。”

他的脸上慢慢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我也有向往浪漫的心,也想撒娇,也也想像夏娜那样被一个男人如此公开地、肆无忌惮地宠着。只是没有办法,我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但没有人会保护我。如果再向别人展现出自己的软弱,只会被现实伤害。”她低下头,有些无助地抱着自己一只胳膊,像是害怕他看见自己努力隐忍的泪水。

有什么东西的根基被触动了,他虽然没说话,却往前走了一步,看上去很动摇。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以防备的姿态对着他:“夏先生,你不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太强了,根本不会理解我的辛苦。以后还是请你公私分明一点,不要再询问我过多与工作无关的事。”

“裴诗。”

“今天让我请个假吧,我觉得很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她闭着眼摇摇头,好像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直接转身小步逃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原地不动了很久,才坐上车,命令司机开车。但他再也没办法像以往那样悠然自若地翻看笔记本上的咨询,在大脑中模拟攻略下一座城池的步骤。他靠在靠背上,一直紧锁着眉。二十分钟后,他拨通了彦玲的电话:“帮我查一下裴秘书现在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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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地,黑夜爬上了冬季的天空,把天空、云层和高楼都黏在一起。亿万的星与灯已十分难辨,像是像夜神掉落的纽扣一般,织成银河撒落江面。夏承司开车经过了无数条街道。窗外繁华的夜景越来越少,如同闪着光点的颜料被稀释。渐渐的,他看见了很多老旧的事物:人声鼎沸的火锅店,由白发老者看守的水果摊,坐在院前打麻将的四世同堂住民,只收现金的窄小杂货店,挂在房檐上的□灯泡……自从继承家业,他去过很多地方出差,但基本都在世界各地的CBD,看见的总是崭新的金融大楼和和高级酒店,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再往外开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已经出了城,直达旧时巴黎的“圣迹区”(1),但GPS又显示地址无误。直到看见目的地偏僻的地铁站,他才下车摸索到了裴诗住的地方。让他松一口气的是,裴诗的住所并不脏乱,只是临近郊区,朴素、宁静而偏远。他按了一下门铃。

很快,扬声器里传来了裴曲的声音:“哪位?”

“夏承司。”

“什么,哇,夏先生?你是来找我姐的吗?她刚才送森川少爷出去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裴曲快速说道,然后门锁‘嘀嘀’两声被打开,“你先上来坐吧?”

到了裴诗家里,裴曲好像很高兴来了贵客,立刻去厨房泡茶。夏承司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客厅的结构,发现唯一吸引他的亮点是一个小小角落,那里有裴诗的小提琴、曲谱支架、凌乱如山的五线谱和磨到深深凹陷的松香。然后他转过身,一直站在窗前,眼睛看着楼下。楼下的路灯并不刺眼,却能通透地将半条街照得暖洋洋的。天气越来越冷,在夜间吐出的白雾也越来越浓稠。大概过段时间就会下雪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前面的街道中心走来几个晚回家的顽皮孩子,而一个纤细的身影则快步走在他们后面,她拎着一个塑料袋,动作敏捷地钻进了楼道。不过是一个瞬间,她的身影竟如此好认,像这个冬夜一样冰冷,完全与阳光温暖绝缘。这姐弟俩的家很小,原以为裴诗会敲门让弟弟开门,但没想到一分钟后,他听见了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在这样小的客厅中看见裴诗推门而入,夏承司竟有些不自然地直了身子。

“小曲,烤鸡胗给你买回来了,但你少吃一点,这么晚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裴诗脱下外套,换了鞋又抬起头,却正好和夏承司对视,愕然道,“……夏先生?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