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不同反应

八月, 热气炎炎,汴京河畔增设了提物的滑轮绞索,可让船上卸货更快, 然这工具却让力夫们少赚了不少钱。

于是这滑轮索被人私下烧毁,这事上了报纸, 引起朝野一片喧然。

朝廷如今争论的事情, 已经不是外患, 而是国中已经隐隐有些苗头的对立。

“陛下,自己工坊四起以来,不时有农户烧机毁械, 更有人称铁道行于的龙脉之上, 破坏王气,还有那高炉耗水, 常常有与农争水之议……”谏言的朝官侃侃而谈, 说的便是这些年工坊各种错处劣势。

工坊发展正在改变农人的经济与生活。

以前,农户挣得口粮一份上交,剩下一份用来吃食, 而家里的余钱,大多来自副业, 比如鸡蛋、采药、刺绣、纺线、织布, 其中尤以织布纺线换来的钱最为重要。

而如今,廉价的赀布正在已经开始侵蚀偏远的村落,催毁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

穷困的百姓失去收入, 当然会有不满,偏远之地的州府失去夏布的税收, 自然更加不悦。

于是, 朝堂之上, 最强烈的呼声就是将各地的工坊收为官营,从而抑制这种工坊飞速蔓延的趋势。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反对的,比如成都府路、京东东路、江南东路的官员便强烈反对。

双方在朝廷上吵成一团。

赵士程高居王座之上,撑着头看他们吵闹。

最后,这场争端以各地工坊将会进行加税为由,暂时平息。

加来的税收,会补贴各地没有大规模工坊的偏远州县,做为官府的支出。

赵士程知道这会影响工业的扩张,按正常的流程,他应该大规模地没收土地,让贫苦无着的农人进入工坊,做为工业生产血肉磨坊,这样,才能支持工业的飞快发展。

但是如今国内局面还算不错,北方边患减轻后,那自然还是稳定更重要,工业扩张可以稍稍慢些。

不过朝廷两方的官员对此都有些不满,看对方的目光都如仇寇。

这是如今朝中的两派,以京东路、京畿路、蜀中四路为首的官吏因为工业吃到他甜头,极为推崇发展生产,被称为新派,而以各地普通官员为首的普通儒家进士,则要求要为保守,被称为旧派。

民间对此很是担忧,那些时政小报上常常有评论说,当年王安石的新党和司马光的旧党相争,延绵四十年,差点把大宋送走,但如今朝廷上居然又有了两党,乃是不祥之兆。

赵士程对此不以为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党争在哪个政权里都不会少,只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反而是良性竞争。

他需要的新派官员锐意进取,同时也需要旧派官员来弥合工业改革中的受损势力。

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这加税的消息一传出去,一些小作坊,怕是要开不下去了,也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在其中被影响。

……

大宋的京杭运河出河后的那一段往北,被称为御河,水流平缓,船只密集。

因着在船上也不能耽误了孩儿读书,所以李娃一家占了一处中层客舱,不必忍受底舱的憋闷和异味。

船窗打开,御河两岸是绵延的良田,冬小麦已经收割,田里种的是豆子,绿茵茵的一片片,有些在河边开辟的田中还种着西瓜,此时已经结出了一个个可爱的小瓜,看着十分喜人。

李娃坐在船板上,一边拿着陈旧的报纸,一边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那是朝廷新编写的字典,里边的字按部首排出了目录,按书页查到字时,会用同音的字注音,同时还会用反切法标注怎么读。不过李娃并不懂得反切法,也不认识那三十六个的声母,更不知道韵书的韵母字是怎么个拼法,所以,就直接忽略掉了。

她听说报纸上说,陛下已经在寻人改编写新的声韵书,到时肯定会有新的拼法,到时她再去学也不迟。

傍晚时,大船停靠在一处码头补给,李娃一家也下来透透气,顺便补充一下吃食,听说这次补充了石碳后,前边牵引的大船就会一路直达燕京府,每天于河中行进一百里路,中途八天基本不会再停靠。

因为有了这牵引船,如今各地的货船客船速度比原来快了三倍不止,几乎所有的船行都会挂上牵引船,否则,便是大大亏了时间。

李娃也很喜欢这种速度奇快的大船,少了在路上的颠簸和耗费。

她不敢走远了,只在小小的码头街道上逛了逛,街道上有许多卖干果儿的农人。

“这是柿饼儿,”李娃看着筐里捂出厚厚白霜的柿饼儿,一时有些馋了,便问道,“多少钱?”

“一文钱八个,你可以自己选大的。”卖饼的老妇人温和道。

“那要八个。”李娃从荷包里排出一枚大钱,顺便问道,“这里生意可好?”

“补贴些嚼用罢了,”妇人轻叹道,“如今村里大小媳妇都不织布了,可不得换些营生。以前家里挂些柿子,都是摘那么百十来个晒着,给孩儿吃个甜味,如今却是全村出门,将山林里野柿子都摘干净了,挂成柿干儿,补贴家里。”

“这柿干真甜,要是能卖到京东城,怕是能一文两个,”李娃微笑道,“要不,你们看看有没有空船去东京城的,那船价便宜,卖了回来,够一家半年的用度呢。”

“还是算了,”老妇连连摇头,“我家老小就未出过县城,还是不赚这钱了。”

李娃又和她聊了几句。

老妇知道的不多,她的生活就是缝补、做饭、种田、喂鸡、照顾儿孙,再没有其它,如今赀布价廉,大小媳妇都不再织了,有些家里有织机的,也做柴烧了,大家都是种麻、拾弄些精细果儿,或者多养几只鸡鸭猪羊来补贴家用。

不过,她对此并没有意见。

“以前啊,做不完的活,现在布价便宜了,能多做两身衣服、被褥。女儿出嫁时,我送了她两床毛褥子,她婆家可开心了,”老妇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光亮,“如今少了织布搓麻的功夫,却能多弄些其它杂事,养些畜生,收拾果儿,编些草鞋。这要换以前,哪里抽得出时间呢?现在家里打整得规矩了,也心安许多。”

“可是,我看报上说,因着布价太贱,好多农户无钱生活,称这为布灾,是真的吗?”李娃已经很久没种田了,所以专门问这事。

“瞎说!”老妇冷哼一声,“是那些大户人家养织户过不下去还差不多,咱这土里刨食的,哪会嫌布便宜?打麻、沤麻、搓麻、晒麻、翻麻、捻线、上机、布纬,是多折腾人的事?忙活半年也就能得织一两匹,给孩儿作件衣物,都要省了又省。”

“原来如此。”

“是啊,如今好了,一匹赀布,有瑕疵的,才一百文啊,可省事了,”老妇笑道,“多出来的时间,干点啥不好,要说难,也就开始的时候,布价贱了,一时心慌,这时间长一点,回过味来,可比以前好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