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诊

在谢嘉衡的心里,已经给郑毅打上了许多个“浪荡”标签,他们去做检查的路上大概不会很和谐。

谢若清这边就顺利多了,除了要照顾到祖母的身体,行进速度稍微慢一些外,途中的科普还算顺利。多半是李静雪和谢芷清看到医院墙上的宣传图,就会提出相关问题,陪她们去做检查的还有几位护士,给谢家人解答这些基础知识绰绰有余了。

谢蕙清仍旧一言不发,她于医学一道无甚见解,担心自己提的问题太蠢,让人一眼就分辨出她和母亲与嫡姐的不同。

国公府中有女先生,谢蕙清幼时也开过蒙,虽读不懂深奥的经义,但基本的读书写字还是会的。没人与她说话,她便自己看墙上的文章。

夏国的字好生古怪,总是少了很多部位,她磕磕巴巴才勉强看懂,遇到不会的就跳过。这里还是从左到右,向横边写字,与她从前的阅读习惯完全不同。但谢蕙清不得不承认,这样看起来确实更容易些。

而且这里的句子都有奇怪的点——二姐姐说,这是标点符号,当做句读使用。谢蕙清心想,发明它的人可真聪明,这可比什么夫惟盖和之乎者也清晰方便得多。

以她的见识,只能想到这一层,她不知道谢嘉衡在看到标点符号后整个人都怔在原地,这些个小点点带给他的冲击,比什么高楼大厦还要大一百倍。

在这位状元郎眼中,建筑物只是奇淫巧技,工匠之能,但标点符号对文字记载的影响是广泛深远的。统一的标点赋予文章经义最直观的解释,不是非得需要名师讲解,大大降低了读书的门槛。

祖母走得挺慢,谢蕙清也就慢悠悠地跟着走,挑着看了些能看懂的医学知识。直到她的目光瞥见一行字,【女性最佳生育年龄在25-30岁之间】。

这…怎么可能!她怔在原地,着急地再看一遍,也许是她看错了。

谢蕙清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女子十五岁及笄后就能考虑婚事,多数十六、十七便嫁了,拖到十八都算是晚,要是像谢若清这样,二十五岁还不婚配,那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一般而言,成婚时夫妻年龄不会相差太大,十六岁成婚,二十五岁后再生孩子,夫家岂能同意?怕不是庶子庶女都要满地跑了!

她继续看下去,如果过早怀孕,腹内的婴儿会和母体争夺营养,对还处于发育期的母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

她只能看得懂这些,至于什么内分泌、宫外孕、子宫穿孔等名词对她来说如同天书一般。但即使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也像是几道惊雷劈在她身上。

原来早孕会伤害母体?!谢蕙清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她没有留下什么关于姨娘的记忆,印象中的她从没有过什么好气色,说话都是轻飘飘的。

姨娘是几岁生的她和嘉安呢,谢蕙清记得她去时,也才二十出头。

她还没到这墙上写的【最佳生育年龄】,就撇下两个五六岁的亲生孩子,芳魂早逝。

谢蕙清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很多很多。

生下若清的姨娘难产,去时十六岁;生下嘉平的姨娘同样早逝,约莫十八、九岁便没了。嫡母李氏同样是十六岁生下长子,这些年滋补的药材就没断过,祖母的身体也谈不上康健……尊贵的主母怀孕生产时有最好的照料,尚且逃不过生产的病痛,通房侍妾都是半个奴才,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

如果这上面说得都是真的,她们能晚一点,等身体发育好了再生孩子,是不是就多能几分活下来的机会?

但谢蕙清知道,不会的。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姨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垮,仍旧想要服侍国公爷,她不甘心嘉安的天资不如大哥嘉衡,一心还想再拼个儿子……

就算她能带着这些知识回到过去,姨娘不会相信,就算她会相信,也不会在乎。哪怕姨娘死而复生,心里想的肯定还是儿子。

她站在原地愣神,谢若清在前面叫她:“蕙清,过来呀,就在这个科室。”

谢蕙清恍惚地走过去,突然觉得此情此景都像是梦境,这不是真的。但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真实的,大姐姐拉着她的手也是真实的,冰凉的医疗工具贴在她皮肤上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这些真实都令她感到害怕。

怎么会这样呢?内宅里的女人都渴望早早生下孩子,隆起的肚皮能稳固自己的地位,能获得婆家的看重,丈夫的体贴疼爱——哦,这是正经夫人才能想的事。

像她姨娘这样的姬妾,只有生下一子半女才能抬为姨娘,在府里有一席之地,即使被国公爷遗忘,有孩子的姬妾至少不会被随意卖出去。

但夏国的医学知识告诉她,孩子不会带来幸福,过早诞育的孩子只会伤害母体,甚至危及性命。那不是她们的希望,反而是催命符。

当她们满怀期待地抚摸腹部时,没有人知道那是阎王派来索命的小鬼。

谢蕙清此时正躺着,她看到头顶上亮着的灯,悄无声息地留下眼泪。

“不要直视强光。”谢若清伸出手,在她眼前挡住,“眼睛酸涩就会流泪,那是灯,和太阳一样,不能总是盯着它看,对眼睛不好。”

这里就只有谢蕙清和谢若清两个,另外三人在做其他项目。谢蕙清偏过头去,用手在眼睛上随意擦了擦:“那你不早点告诉我,我就说这灯……这灯太亮了!都是这个灯照着,它太亮了。”

谢若清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谢蕙清:“嗯,灯太亮了,这医院里可能还有点沙子吧。没事,擦一擦就行。”

谢蕙清的耳朵有点红,幸好给她做检查的医生护士都在专心看机器,没人往她这边看。

等需要她躺下的项目做完,谢若清扶她起来时,谢蕙清突然小声问她:“二姐姐,你还记得你姨娘么?”

谢若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蕙清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若清的姨娘是难产,在生下谢若清后没几天就去了,那时她才刚出生不久,怎么可能对姨娘有印象啊,二姐姐是嫡母养大的。

“我记得啊。”谢若清的回答有些出乎谢蕙清的意料,“母亲经常和我提起娘,说她以前的故事。她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母亲本想放她出府,但她是自愿陪嫁,不愿和母亲分开。”

娘?谢蕙清惊呆了,她怎么能管她叫娘呢?只能叫姨娘啊!

“是母亲让我这样叫的。”谢若清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是她生了我。每年她的忌辰,母亲都会和我一起给她烧点纸钱,让我给娘磕几个头。我娘是李家的家生子,名字是兰汀,姥姥给她取的。”

“金犊近兰汀,铜龙接花坞[1]。兰汀是生有兰草的小洲[2],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