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训狗

李静雪打字的速度很快, 只听这连续不断的键盘声就知道她的效率。谢蕙清不由想到,夏国的输入法都是以拼音为主流,他们当时学了很久才搞明白,但只从这打字速度来看, 就知道母亲早已学会, 不然短时间内练不成这样。

若是母亲是在她这个年纪穿越过来……肯定和大姐姐一样, 能够有剑指高考状元的决心和底气。

谢蕙清在夏国学到了新的词汇——“遗传”,明明都是父亲的儿女,就因为生母不同, 而注定天资上有这样大的差异么?

不,未必是这样, 谢蕙清还想努力安慰自己, 嘉宁也不精于课业,至于公认家中最聪明的嘉平,并非嫡母亲生。可她与嘉安……

是了,姨娘胡氏在家道中落前, 也是正经读过书的大家小姐。唯有她和嘉安的姨娘, 只是被辗转买卖的舞姬,空有一副好皮囊。

“久等了。”李静雪结束她手头上的活计, 打断了谢蕙清的思绪。她的桌上电脑连通着打印机,还是会自动双面的那种。

家庭办公其实不需要这么高的打印机配置,但她能赚钱,干嘛要麻烦自己手动翻面呢?这里又没有婢女可以代劳。

唔, 以后等业务范围扩大了,是该考虑租个办公室, 再招几个秘书文员。

李静雪将打印好的计划书叠在一块, 顺手拿起键盘旁边的订书机装订好, 让刚刚站起身想要帮忙的谢蕙清又尴尬地坐了回去。

两人四目相对,谢蕙清不敢直视嫡母,刚想低下头,就被李静雪唤了声名字。

“蕙清。”嫡母的声音听起来难辨息怒,“你为何如此畏惧我?”

李静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相处十余年,我不曾苛刻薄待于你们三人。这一点,你可承认?”

三人……这便是把姨娘也算进其中了。

谢蕙清额上冒汗,神色越发恭敬:“母亲宅心仁厚,贤名誉满京城,女儿对您只有孝敬之心,绝无怀疑之意。”

这话有一半是奉承,一半也是真心的。李静雪是被太后称赞过的贤妇,堪为主母典范,李家有女得此殊荣,待嫁女孩们的亲事都更上一层楼。

她从不妒忌姬妾,从不苛待庶子庶女,对长辈孝顺有礼,将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养育了如此优秀的嫡子嫡女,就算是拿着放大镜,也绝对挑不出她的毛病。

嫡母的光环太闪亮了,以前谢蕙清还是只在内宅中讨生活,姓谢才是她的本钱;如今到了夏国,真正赚钱养家,起码目前赚到钱的嫡母,这就让底下几个庶子庶女的身份瞬间尴尬起来。

谢若清自己有钱,何况她从小就养在嫡母膝下,比起亲生的也不差什么;谢嘉平年纪小,前途又最为光明,嫡母还有机会将他养熟;谢蕙清左思右想,只有她和嘉安的处境最是窘迫。

以他们的年纪,已经没可能和嫡母再去培养什么感情,偏又无甚天资,就算是说将来必定孝顺侍奉母亲都没有底气——嫡母这么能干,兄姐也是精英,哪里用得着他们?

他们只能依靠父亲,可是父亲真的不缺两个孩子,他会为了两个愚笨的孩子与夫人翻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倒不至于担心嫡母会将他们赶出家门,只是家中的顶梁柱从亲生父亲换成了嫡母,她到底是没了底气……

“既如此,你又何必怕我呢。”

李静雪将装订好的几张纸推出,示意她上前来拿,“这是我刚写好的,你瞧瞧。”

这不是先前母亲说的计划书么?谢蕙清起身接过,正想推脱几句,说她年幼不懂事,恐怕无法提什么意见,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之类的——

结果一看标题,这写的是……【谢蕙清未来发展规划】?

这是和她有关的,她的——规划?

她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能用到的场合。它似乎往往出现在新闻中,用于形容什么大事件。谢蕙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将来的生活无非就是读书嫁人,再相夫教子,用得着这么……隆重的词语吗。

“打开看看吧。”李静雪在笔记本电脑前轻敲几下,谢蕙清对面的白墙就出现了投影,正是她手中这几张纸的电子版。

“你觉得哪里有不妥的,我们商量着把它改掉。或者你可以叫你父亲和嘉安一同进来,我没意见。”

嫡母似乎是轻笑了声:“但我希望你自己决定。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你得为你的人生选择负责。”

“当然,你还很年轻,就算一时走错了岔路,总还有挽回和重头再来的机会。”

李静雪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打在谢蕙清的心上。什么人生选择,什么重头再来……这些词汇对她来说太重了,她没有考虑过这么“有分量的事”。

嫡母甚至还说,让她自己决定,不用过问父亲,还能与她商量……这、这人生大事,既是父母双亲尚在,哪有小辈自专的道理?!

谢蕙清都没敢翻开计划书瞧一瞧,就惶恐地要给嫡母跪下。李静雪早有预料,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抢先开口:

“不必跪,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

说什么没必要、繁文缛节可以省略都是废话,就这句“我不喜欢”最顶用——谢蕙清果然没跪,只是诚惶诚恐地站着,头低到快要埋到地板下。

李静雪让她坐,她就乖乖地坐回去,这副温驯的模样叫人看了直叹气,也让她想起了不少往事。

“温驯”,这个词通常是用来形容畜生的,往往也被男人挂在嘴里,形容内宅的女人。

不能说他们用错了,也许在使用者心里,确实没什么差别。

李静雪问她:“蕙清,你为什么要跪我?我并未生气,你也不需要请罪。”

谢蕙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瞬间脑袋嗡嗡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先跪下再说。

李静雪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在逃避,而你逃避的方式就是下跪。在跪下的时候,你的尊严,和你的人生选择权就让渡到了目标对象手中,你真的喜欢这样吗?”

如果同样的问题去问现代人,会得到绝大多数的否定答案,但对于谢蕙清来说,这个提问本身就是令她茫然的。

什么是让渡,【人生选择权】……这就是更陌生,更奇怪的东西了!至于说什么喜不喜欢——

就像没有人会去问一只猪,你是喜欢被红烧还是被水煮,猪从来不考虑超过自己认知范围的事,人也一样。

按照李静雪原本的计划,是没有这一段交流的。为蕙清做好个人发展规划,她就尽到了为人主母的本分,如果蕙清不听不愿意,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李静雪问心无愧。

可是看到这孩子僵硬地像个木偶,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她心房的某个角落。她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叫蕙清做选择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根本还没把自己当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