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肃安大长公主漫不经心摸着猫的手一顿,面上闪过薄怒。

“皇上这意思,是我如今连惩罚一个宫女都没资格了?”

“姑母是大长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宣明繁声色仍是温和的,不见半点锋芒:“宫人犯了错,我自会处置,姑母安心颐养,勿要动气!”

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即便到了如今这年纪,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清高傲慢。

对于眼前新帝,她算不得多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她出嫁时,他才出生不久,往后二十余年,她统共就回京过两次。

新帝尊她一声姑母,不过是看在先帝的面子。

比起先帝多疑多思,杀伐果决,新帝更显温润柔和。

但这种柔和,并不是任人可欺。

绵里藏针之下有微光锋芒。

令人心凛。

大长公主有自己的考量,不愿与他交锋:“既如此,便由皇上处置吧。”

宣明繁转身。

总管尤礼扶了宁湘一把:“还不快走。”

宁湘如梦初醒,提着裙摆亦步亦趋跟上。

公主看着他们离去,面色不郁,一旁沉默的季翩然柔声细语安慰:“皇上体恤,不愿劳驾殿下,您当安心才是。”

“多年不见,咱们这位皇上当真是长大了。”公主幽幽感叹一句,转头瞥向季翩然,“你方才瞧清楚皇上了?可还满意?”

季翩然面颊生出红晕:“皇上君临天下,英武不凡。”

公主笑起来:“你若是喜欢,我便帮你争取。”

季翩然顿了顿,眸光微动,垂下眼帘:“但凭殿下做主。”

天子出行,宫道上人人避让。

宣明繁走在前方,身姿挺拔修长,脚步并不急,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

宁湘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敢跟得太近。

这里离勤政殿不远,短短路程走过去,宁湘却像是迈向断头台,满心混乱慌张。

也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勤政殿近在眼前,冷风穿堂而过,袖中灌满寒霜,混沌的神思这才清明些许。

寝殿里温暖如春,宣明繁在窗下落座,佛珠缠在腕间,如玉般的指尖在桌上轻点。

宁湘掐着掌心站在几步之外。

尤礼端着热茶起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宁湘愣了愣,忙接过茶杯,给宣明繁送去。

他抬眸,眼底光影重重。

“说吧。”他终于开口。

宁湘心里趔趄了下,有种被凌迟的折磨,艰难咽了咽:“……说什么?”

宣明繁静默了须臾,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宁湘装傻,敛衽屈膝:“方才之事,多谢皇上,奴婢铭感五内!”

若不是宣明繁出现,她已经被人按住狠狠折辱打骂了。

宣明繁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宁湘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半晌才瑟瑟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抬手指了指额头。

“奴婢磕着脑袋了……”

“什么?”

宣明繁眉心轻蹙。

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解来。

宁湘深吸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奴婢磕着脑袋……失忆了!”

说完这句话,宁湘就感觉殿中气氛逐渐凝固,她没胆子与他对视,但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自己。

毕竟这蹩脚的理由,是她进门时才想出来的。

虽然可能宣明繁连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能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宣明繁要她说,是故意挖坑,等她承认了,转头就要治她的罪。

宁湘爱惜自己的小命,难道她要亲口承认是故意接近他、引诱他、下药睡了他。

他不得雷霆震怒处决了她?

宣明繁眼神晦暗,平白多了几分锋锐。

良久,才淡漠出声:“是么?”

她觉得他语气隐隐透着凉意。

“皇上恕罪。”宁湘能屈能伸,在他生气之前,噗通跪在地上,用力之大,想起自己还有个肚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宣明繁看了眼她的动作。

“奴婢……是真的失忆了。”她绞尽脑汁努力措辞,一口咬定:“磕了脑袋,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您瞧,这里还有个疤!”

白皙净滑的俏脸毫无瑕疵,只有右侧额头有个绿豆大小的疤痕。

浅浅的一道,毫不起眼,脂粉就能遮住。

这疤其实是她那日下船时不小心撞上的,蹭破了皮,两天就结痂了。

她满面无辜,宣明繁眸光沉沉,薄唇轻抿。

日光融融,泼在明窗上,斑驳的光点落在脚下,惊起细小的尘埃。

殿中陷在无尽的沉默里,直到尤礼敲门,低声禀报:“皇上,丞相求见。”

宣明繁起身,见她还跪在地上,眉尾微动:“起来。”

无情无绪,不带喜怒。

还好!

净闻法师修行多年,脾性向来温和,哪怕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也并没有发脾气的迹象。

宁湘知道自己赌对了,站起身时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险些又跪下去。

宣明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下去吧。”

宁湘麻溜地退下,刚跨出门外,就看到丞相顺着台阶上来,看见她,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震惊诧异。

宁湘眼前一亮,看到丞相犹如看到救星般,恨不得马上上前拦住他。

面见天子,耽误不得。

丞相没有停留,径直进了殿。

尚未行礼,就看到宣明繁面无表情的俊脸。

丞相略有不安,却还是先呈上奏疏。

“涿州知州李望山抄家所获皆以充入国库,呈请皇上一阅。”

宣明繁看了看内容,眉眼平静。

李望山为官多年,可不算清廉,玉器古玩数百件之多,抄家出来的现银就有整整百万两。

涿州城里,像马筠安这样的贫寒人家,为了几两药钱不辞辛苦,受尽苦楚。

反观李望山这个父母官。

欺压百姓,敛财作恶。

他今日若没动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其戕害。

丞相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说:“底下人说,在李望山书房发现了一封密信,应当是没来得及销毁的。”

“写了什么?”

“一些大逆不道的密谋。”

如何安排杀手冒充山匪,如何埋伏在半途袭击废太子。

信上虽没落款,却是以荣王口吻所写。

这朝堂之上,最忌惮废太子回宫的,除了荣王没有第二人。

好在宣明繁吉人天相,化险为夷顺利回京,否则,这宫里又不知是怎么一场动荡。

“荣王心有不轨,随时可能伺机而动,皇上定要在这之前,令其伏法才是!”说到这儿,丞相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此番肃安大长公主进宫小住,怕是为了带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皇上当心!”

季翩然之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自幼便养在荣王妃膝下。